当然,说是空巢老人太过了,但无聊是真的,客人又不多,生意又不好,当然显得寂寞。
整天这么搁店里坐着,也不是个事,人要是不干点什么,是要废的。
接着,沈瑜便想着去找份工作什么的,但这样自己就不太好照顾沈晓爱了。
于是,他到家政市场打算给沈晓爱找个保姆照顾她,最终他选中了一个姓林的女保姆。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知性的女性,声音也很轻柔,交谈间,沈瑜感觉对方的性子也是十分恬淡,于是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那天,沈晓爱好奇地打量着家里多出来的陌生女人,问道:“爸爸,这是谁啊,是你给我找的妈妈吗?”
听到她的话,沈瑜没来由的鼻头一酸,沉默了一下后才缓缓挤出笑容道:“这是爸爸给你找的保姆,快叫林阿姨。”
“哦,林阿姨好。”
于是乎,林阿姨就这么取代了沈瑜的位置,成为了照顾沈晓爱起居生活的那个人。
沈瑜收拾了一下原先自己父亲所住的房间,让林阿姨直接住了进去。
开始几天,她还在闹别扭,但后来经过沈瑜的劝导,她才终于开始慢慢适应这样的生活。
这时,沈瑜也终于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他回到了原来工作的制药厂,因为自己的身份,他很快就再次在制药厂里步步高升,坐上了部门主管的位置。
沈瑜的生活重心再次转移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不得不说,有事业的男人精神头就是足,沈瑜只觉自己的状态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每天上班之前,听到沈晓爱的一句“爸爸再见”,都感觉动力十足。
有时下班的早,还能和宝贝女儿一起吃个晚餐,要是下班晚了,就只能看见她睡着时的样子了。
当然,每当放假的时候,沈瑜总会带着沈晓爱一起出去玩,一起逛游乐园,逛商场,给她买玩具买好吃的,这是父女俩最开心的时候。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沈晓爱已经上了小学三年级了。
而沈瑜,也因为研发出的一款癌症特效药成功升任部门经理,并在总经理因为财务问题撤职之后顶上了他的位置,成为制药厂的现任总经理。
因为他研发出的癌症特效药让这个不怎么出名的制药厂一下子跃居全市前三。
成为总经理之后,沈瑜就忙碌了起来,因为要和省市方面的医院和同行们谈生意,经常需要出差到外地。
于是不可避免的,沈瑜和沈晓爱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但毕竟沈晓爱也已经渐渐长大,开始懂事起来,虽然心中依然不舍,但却没有说胡闹什么的。
也或许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是这么容易早熟,沈瑜自己当初也是很早就懂事了。
成长是好事,但沈瑜同时也发现,也许是因为自己不经常陪伴在她身边,她越来越沉默寡言起来。
而这一次,沈瑜又要出差到临省,洽谈一笔合作项目,大概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临行前,他跟沈晓爱告了别。
上车前,他看到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口,红着眼眶朝自己挥手。
这一幕让沈瑜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赶紧让司机驱车驶离了能看到她的范围。
“算了,这笔生意谈完,我就尽量少出差吧,多在家里陪陪她。”靠在后座上,沈瑜心中叹了口气。
这次的生意谈的很成功,双方都对对方的条件很满意,很快,沈瑜便和对方的负责人一起签订了合同。
由于顺利,这次,沈瑜的返程提前了两天,出发前,他还给沈晓爱精心挑选了礼物。
但回到家时,他站在房门前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心生疑惑的他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听着里面的声音。
只听房间里传来沈晓爱哭哭啼啼的声音:“对……不起,林阿姨,小爱,小爱错了,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同时传来的,还有“啪”的一声,这分明就是巴掌声。
听到这里,沈瑜不由脸色沉了下来,保姆,她在虐待沈晓爱!
于是他赶紧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
眼前见到的一幕让沈瑜目眦欲裂。
只见沈晓爱跪在保姆面前,白皙的脸蛋上,是一个十分醒目的巴掌印,她的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
她低着小脑袋,嘴里还在不停地认错,泪水滴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文静恬淡的保姆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情。
几年来,自己从未见到她发过什么脾气或是怎样。
甚至因为她的优异表现,沈瑜还不止一次地给她涨过工资。
沈瑜开门时,保姆似乎还想打她一巴掌,手举到一半却又见到沈瑜,吓得她赶紧放下。
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没预料到沈瑜会提前回来,只是咽了口口水,颤抖着道:“沈……沈先生,我……我……”
沈瑜没等她说些什么,直接冲到她面前,对着她的脸狠狠给了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她被打得晕头转向,直接倒在了地上。
接着,便听见沈瑜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就是这么照顾小爱的?”
“爸爸,爸爸……”沈晓爱似乎才反应过来,当她抬起小脑袋时,才发现,是沈瑜回来了,于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直接扑向了沈瑜。
“小爱,没事,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别哭了啊,没事,没事。”沈瑜心疼地抱起沈晓爱娇小的身子,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
保姆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开门跑了,但此时的沈瑜已经没心思再去管她。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沈晓爱脸上的巴掌印,心里像是被刀割了一般。
“对不起,小爱,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错信了人,都是爸爸不好。”沈瑜紧紧将沈晓爱抱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
难怪她越来越沉默寡言,难怪她在自己面前总是躲躲闪闪,沈瑜终于想明白这其中真正的原因了。
因为心中的委屈和见到沈瑜的激动,沈晓爱哭的很大声,但当沈瑜的眼泪划过脸颊滴落下来时,沈晓爱却渐渐止住了哭泣。
沈瑜只觉衣领被一只小手扯了两下,随后便听到沈晓爱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爸爸,老师说,男孩子哭,不好,小爱……小爱不哭了,你也别哭了,好不好?”
沈瑜闻言,身子轻轻一颤,恍惚间,他回想起当年父亲死的时候自己在她面前哭的那一幕,一时之间,他只觉无数心酸涌上心头,心脏仿佛插着一把尖刀,稍微一动,就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于是他苦涩地笑了:“好,爸爸不哭,爸爸不哭。”
然后他叹了口气,将沈晓爱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过多久,沈晓爱便在他的怀里睡去。
沈瑜不敢乱动,只抱着她缓缓坐到沙发上,看着沈晓爱恬静的睡颜,他心中思绪万千。
直到两个多小时之后,沈晓爱才缓缓醒来。
沈瑜看着她乌黑的大眼睛缓缓睁开,从茫然到安心,柔声道:“好些了么?”
沈晓爱点了点小脑袋。
沈瑜笑了:“那就快去洗澡吧,洗完了澡去床上睡。”
“噢。”沈晓爱应了一声,然后离开了沈瑜的怀抱,摇摇晃晃地朝着卫生间走去。
然而这时,沈瑜却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于是直接叫住了她:“等等!”
接着,沈瑜走到停住的沈晓爱跟前,将她的胳膊抬起,然后将袖子捋了上去。
然后他便看到,沈晓爱原本纤细白嫩的胳膊上,居然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沈瑜脸色一变,然后将她的上衣撩了起来。
胸前,后背,肚子上,居然全都是层次不一的淤青。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那个林姓保姆干的。
沈瑜只感觉到呼吸一滞,他不明白,什么样的心理才会促使一个保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沈晓爱身上的伤痕,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
所以她是受了多久的虐待,半年,一年,还是从林姓保姆来的第一天就开始?
沈瑜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失职。
自己的女儿受了这样的虐待,这样的委屈,自己居然蒙在鼓里这么久。
如果不是这次出差刚好早回来几天,他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发现那个女人的恶行!
此刻,他已经后悔轻易放那女人离开这里了,他恨不得将那女人千刀万剐,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但现在,他还能制裁她,他要告她,让她身败名裂,让她蹲监狱,让她坐大牢。
“爸……爸爸。”沈晓爱似乎被沈瑜的表情吓到了,怯懦地呼唤了他一声。
沈瑜反应过来,强行压制住自己满腔的怒火,蹲下身,握着她的小手道:“小爱,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呢?”
“因……因为她说,如果,如果我告诉爸爸的话,她就……她就会把你杀……杀死。”沈晓爱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伸出小手紧紧抱着沈瑜的脖子,哭着道:“我不要爸爸死,不要不要……不要。”
沈瑜呼吸一凝,仿佛心中某根弦被触动一般,良久,才缓缓抱住她,轻声道:“傻瓜,爸爸怎么会死呢?爸爸……是最强的呀。”
随后,沈瑜以虐待儿童罪将林姓保姆告上法庭。
最终,经过多方取证,再经过长达数月的审理,法庭判了她七年的有期徒刑,这已经是相关法律条款中的最大量刑了。
虽然沈瑜觉得还不够解气,但这件事也确实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时,沈瑜已经辞去了制药厂总经理的职位,反正制药厂已经走上了正轨,他又手握股份,只要等着年终分红就行了。
现在,他只想专心照顾沈晓爱,把自己亏欠她的补偿回来。
经过这件事,他再没了请保姆的心思,现在他谁都不信,不敢信。
于是他又把楼下的小超市盘了回来,有空的时候就开门营业,一到沈晓爱快放学的时候,他直接啪的关门去接她。
这时候他的生活完全是以沈晓爱为中心,他的心中也只有自己的宝贝女儿,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或东西了。
而因为沈瑜的照顾,花了半年的时间,沈晓爱终于从保姆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成为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看着女儿恢复正常,沈瑜心里总算好受了那么一点儿。
每天接送沈晓爱上学放学,给她做饭洗衣,听她说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看到她情绪低落,沈瑜就会紧张,看到她心情愉快,沈瑜也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陪伴着孩子,看着她/他渐渐长大,渐渐懂事,这大概是一个父母最幸福的时候吧?
只是很快,沈晓爱又出现了问题。
据她的老师说,她公然在考试中作弊,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是很多次。
得知这一情况,沈瑜很是生气,因为她完全没有作弊的必要啊,坦白讲,就算是她科科考零分,自己都不会怪她,反正自己有钱,就算以后沈晓爱长大了不工作,自己也完全可以养着她。
但作弊就是欺骗,欺骗自己,沈瑜是不能忍的,他突然意识到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溺爱也许会让她走上歪路子,给她树立正确的三观势在必行。
于是沈瑜决定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她知道自己错了,当然,肯定不是打她,自己根本舍不得。
他的策略是:冷战。
那天起,沈瑜除了给她做饭了接送她上学之外,就不再跟她说话,完全冷着个脸,像个冷漠的路人,甚至连睡觉,都是背对着她。
开始两天,沈晓爱还很正常,但第三天,她就慌了,自己的冷战让她害怕了,她真的怕沈瑜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一和沈瑜在一起,她就跟在沈瑜的身后,轻声认错:“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作弊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爸爸,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听到她的话,沈瑜心就软了,或者说是直接化了,可他还是强忍着装出冷漠的样子,不予理睬。
因为只有深刻的教训,才能让人记住,不再犯错。
但他的冷淡只持续一天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沈瑜几次想继续伪装下去都失败了,整个人都化了还怎么伪装?
最终,沈瑜只得轻叹一口气,“爸爸原谅你了,以后别再作弊了好吗?有什么事或者问题,直接跟爸爸说,爸爸会帮你解决的。”
见到沈瑜终于肯和自己说话,沈晓爱稚嫩的小脸才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知道了爸爸,谢谢爸爸,爸爸真好!”
沈瑜笑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这时沈晓爱突然轻声道:“爸爸,今天我想和你睡一个被窝。”
看着她充满希冀的乌黑大眼睛,沈瑜将拒绝的话语咽下,无奈道:“好吧,不过你别乱动哦,被子盖不住容易着凉。”
“嗯嗯。”
沈晓爱点点头,然后开心地钻进了沈瑜的被窝。
“嘻嘻,爸爸,你的被窝好暖和啊。”一钻进来,沈晓爱便惊奇道。
沈瑜“嗯”了一声:“别乱动啊。”
接下来,沈晓爱便很听话的没再乱动,很快,两人便沉沉睡去。
早晨,沈瑜醒的时候,沈晓爱还在睡梦中,一只小手还搭在他的肚子上无意识的挠着。
见到这一幕,沈瑜不由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起床了,小笨蛋,要上学啦。”
沈晓爱缓缓睁开眼,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爸爸,我头好晕呀。”
“头晕?”沈瑜皱了皱眉,而后将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后便是脸色一变:“你发烧了?”
“好像……好像是呢。”
说话间,她的鼻子还有些不透气,这是典型的感冒症状。
叹了口气,沈瑜柔声道:“先躺床上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买点药,再跟你们老师请几天假。”
“好的爸爸。”
接下来的几天,沈瑜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给她倒水为她做饭,哄着她把超苦的药吃下去,还给她讲睡前小故事。
然而不知为什么,她的感冒却总不见好。
直到五天后,沈瑜在叫她吃药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叫不醒她,他一下子慌了。
他的手探到沈晓爱的额头,只感觉烫的吓人。
发高烧了。
沈瑜赶紧背上她将她送到了医院。
直到输液针插在了她的血管上,沈瑜才稍感安心。
没过多久,沈晓爱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见到沈瑜的一瞬间,沈晓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安心的笑容,而当她发现自己的处境时却疑惑道:“爸爸,我怎么了?”
沈瑜轻轻将她的被角掖好,柔声道:“你发了高烧,昏过去了,不过现在没事了,爸爸带你来了医院,大夫会给你治好的。”
看着沈瑜贴心的举动,沈晓爱忽然嘿嘿一笑:“爸爸,生病真好。”
沈瑜愣了一下,然后才笑了笑,握住了她的小手:“小傻瓜,说什么呢?安心养病,早点好起来,等你病好了,爸爸带你出去玩,好吗?”
“嗯。”沈晓爱无力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一个白大褂敲了敲门然后走进了病房,对着沈瑜道:“家属出来一下。”
他是沈晓爱的诊断医师,沈瑜也没多想,安慰了沈晓爱几句,便跟着走了出来。
然而他没想到,一走到跟前,对方就把一张诊断书递给了他。
一瞬间,沈瑜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赶紧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信息,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良久,他才颤着声问道:“大……大夫,这是,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搞错了?”
诊断医师低下头:“我也希望是搞错了,但是,沈先生……”
“能……能治吗?”沈瑜心中还存有最后一丝侥幸。
诊断医师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有治愈的先例,但它的治愈率是……0.5%。”
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沈瑜直接呆在了原地,久久无言。
一直以来,沈瑜的生活都是以沈晓爱为中心,可以说,她就是沈瑜的天,是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但现在,天,塌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沈晓爱的病房,在房门前,他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沮丧,这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沈晓爱看到沈瑜后便满怀期待地问道:“爸爸,我的病什么时候会好啊?”
蹲在她的床头,看着她白皙细嫩的脸颊,沈瑜心中万分苦涩,但他现在还不能让沈晓爱知道真相,因为他怕她承受不住,于是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轻轻道:“医生说了,修养一星期就能好,你安心养病,知道了吗?”
没想到这时沈晓爱却是狡黠地一笑:
“嘻嘻,爸爸,你在骗我哦,其实一两天就能好了吧?爸爸是想让我多休息吗?”
沈瑜只觉鼻头一酸,他赶紧转过身去,生怕她天真的笑脸撕碎自己的最后一丝坚强:
“哈……哈哈,是啊,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那就安心养病,争取……争取早点出院吧。”
“爸爸?”
“嗯?”
“你冷吗?”
“不冷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爸爸在发抖啊。”
“是……是有点冷,有点冷。”沈瑜背对着她呢喃着道。
冷啊,很冷。
“真的没办法治吗?”沈瑜不甘心,又找到了诊断医师:“花多少钱都可以,我有钱。”
看着他恳求的目光,医生叹了口气,摇头道:“用最贵的进口药,也只能延缓她的病情,但最多只能延缓一年,一年之后……”
医生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沈瑜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
站在走道的窗前,沈瑜只觉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色,黯淡无光。
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三十年前他的母亲生下他就没了,八年前他送走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又要亲手送走自己的女儿?
“CNM,我CNM的老天爷!”沈瑜对着窗外哭喊着大叫,仿佛要将心中那份不甘和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路过不少医生和护士见到他的样子,都是欲言又止。
半晌,沈瑜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洗了把脸后回到沈晓爱的病房。
现在,他只想在她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好好陪陪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晓爱一直住在病房里接受治疗,用的是最好最贵的进口药,但她的身体却依然渐渐消瘦,小脸失去了健康的色泽,变得苍白。
“爸爸,我的病为什么还没好?”她总是这么问,但每次沈瑜都只能强装微笑:“别担心,小爱,会好的,很快,很快,爸爸陪着你。”
每次听到沈瑜的安慰,沈晓爱都会稍感安心,但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的病也终于是瞒不住了。
那天她拉着沈瑜的小手,红着眼眶道:“爸爸,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见他这般,沈瑜只觉心心脏仿佛被一柄尖刀刺穿,然后使劲旋转,但他也只能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朝她安慰道:“不会的,会好的,一定会治好的,相信爸爸,好吗?”
这时,沈晓爱脸色苍白,有气无力道:“爸……爸爸,你又在骗我啊,我问过护士姐姐了,但她没说话,捂着眼睛出去了,我……我知道自己快……快死了。”
沈瑜浑身一颤,强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护士姐姐是要忙,你不要多想,你的病……会好的。”
沈晓爱忽的笑了:“爸爸,你撒谎的时候,左眼皮会一直跳哦,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但是,小爱知道呢。”
沈瑜闻言,再也支撑不住,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她会知道真相,但当这天终于来临时,他还是忍不住,他趴在沈晓爱的病床上,将脸深深埋在被窝里,似乎是想逃避这一现实。
但出乎意料的,沈晓爱没有多难过,也没有多不敢相信,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天一样。
她只是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沈瑜趴在床上的脑袋,轻轻道:“爸爸,你又在哭了吧?男孩子哭,很丢人的呀,嘻嘻,爸爸,你好丢人呀。”
如果是以前,沈瑜听到她这么说,肯定会抹干眼泪,因为他要在她面前做一个坚强的爸爸,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成功过。
但现在,他只想尽情哭泣,他的脆弱不堪的一面,懦弱无能的一面,可以尽情在沈晓爱的面前展现出来,这一幕只有她能看到。
也只有这一次,他会这么做。
“爸爸,别难过了,好吗……”沈晓爱接着安慰起了沈瑜,但她说的是什么,沈瑜没能听清,不知是自己的耳朵不好了,还是她的声音太小。
但很快,她便没再说话,只轻轻抚摸着沈瑜的脑袋,原本应该是沈瑜安慰她的,但现在这一幕却完全反了过来。
直到沈瑜将自己的眼泪全都哭干,面前的床单都被浸湿了一大片,他才缓缓抬起头。
而这时,沈晓爱依然清醒着,看到沈瑜起身,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随后看向窗外,轻声道:“爸爸,我想去看大山,还有大海。”
“小时候,你说等我长大后要带我去看的,我记得的,那次,你的左眼没有跳呢。”
沈瑜闻言,神色不禁有些恍惚,记忆飘飞到从前。
那是沈晓爱六岁的时候,那阵子刚好在流行朴树的一首歌,叫《平凡之路》,于是沈瑜有时也哼两句: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沈晓爱听到他唱,就蹬蹬跑来问他:爸爸,什么是山,什么是海呀。
于是沈瑜就一把把她抱起来:“哈哈,小爱,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带你去旅游,带你去看看什么是大山还有大海,好不好?”
一晃五年过去了,没想到,她还记得。
可一想到她的病,沈瑜神色不禁有些犹豫。
但这时,沈晓爱突然神色恳求,扯着沈瑜的衣角,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爸爸,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的……”
沈瑜看着她恳切的神色,只觉心脏像是被揪住一样,堵的极其难受,他想出来的一万种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一句:“好,爸爸带你去。”
于是,他做了这一生中最疯狂的决定,他要带沈晓爱游遍全中国,带她去看最美丽的风景,两个人一起。
这是沈晓爱短暂的生命中的最后愿望,沈瑜抛却了所有理智,忘却了所有尘世间的枷锁,他现在只想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因为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意义。
紧接着,沈瑜便带着她出了院,医生知道她的情况,也没多加劝阻,只是对着沈瑜摇了摇头表示惋惜。
很快,沈瑜便带着她踏上了行程。
第1天,他们去了汇州巽寮湾,这是一片南海的海湾,气候温和,在这里,沈瑜陪着沈晓爱晒了一天的日光浴。
第3天他们去了胡建龙岩冠豸山,这里山奇、水秀、谷幽、岩穴迷离,虽然沈瑜差点迷路,但好在有好心人指引。
第6天,沈瑜带她去了雁荡山,在那里看了飞瀑,聆听水流冲击岩石的声音。
第10天,沈瑜带她去看了泰山,站在泰山山巅,他们仿佛领会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风采。
第15天,他们去了净月潭,净月潭就是树林和湖,一没文化内涵,二风景一般,最多能体验个滑草,虽然很有野趣,但滑草全国各地都有,只是沈晓爱依旧玩的很开心。
第21天,他们去了HLBE草原,在这里,他们一起品尝了萌古特产,烤全羊,风干牛肉和奶皮,萌古人吃奶皮喜欢配上油饼和白沙糖,在刚出锅的死面油饼上,洒上一层白沙糖,然后再附一层奶皮,把油饼和奶皮卷在一起吃,甜而不腻,又香又酥,十分可口,沈瑜喂她吃了很多,直到她的肚皮都鼓鼓的。
第30天,沈瑜和她一起去了张家界,看着群峰耸立的山峦,沈晓爱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了指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说那是爸爸,然后又指着旁边的小山峰轻声说那是自己,沈瑜抱着她笑了好久,记忆仿佛在那一刻回到从前,小时候因为自己开小超市,家里不缺玩具,每次她都指着一堆玩具中最大的那个说那是沈瑜,然后摆了个小人在旁边当做自己。
第45天,他们去了恩施大峡谷。
第60天,……
第75天,……
第90天,……
……
这一路上,看过一个又一个风景,沈晓爱也越来越开心,但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到后来,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沈瑜就只能背着她一起走。
她趴在沈瑜的背上,连睡着了都是带着笑意,仿佛那就是天堂。
在南海海边,她看着广阔的大海,突然在沈瑜的耳边问道:“爸爸,你说,是天空更广阔还是大海更广阔呀?”
这时沈瑜只是轻轻笑道:“当然是天空啦。”
“嘻嘻,不对。”
沈瑜疑惑:“哦?那是大海更广阔吗?”
“也不对呢,笨蛋爸爸,是你的背更广阔呀。”
沈瑜沉默一瞬,而后展颜一笑:“是啊,是我的背更广阔,小爱真聪明呢。”
是啊,我的背上,背了一个世界呢。
……
到了第一百天,沈晓爱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这时的她已经非常嗜睡了,一天之中,她只有五六个小时是清醒的,其他的时间,全都是在昏睡中度过。
两个人都知道,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让她能看到景区的风景,沈瑜背着她站在景区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累的时候,他就会换成抱的,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接着等。
旅途中,他们的怪异组合吸引了不少游客的注意力,但也因此得到了许多好心人的帮助。
很快他们的身影开始在新闻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旅游爱好者知道了他们的存在,知道了有这么一位带着病重的女儿看风景的父亲。
于是无论走到哪儿,他们总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至少也会帮忙指下路拎一下东西。
他们让沈瑜知道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乏好心人。
第117天,沈瑜背着沈晓爱来到了他们旅途的最后一站——江都雪峰。
这是一座常年积雪的山峰,沈瑜背着她爬了很久,才爬到山顶。
它没有泰山那么高,但却有泰山看不到的雪景。
沈瑜爬上来的时候,这里没在下雪,于是他便找个块大石头,费力地将上面的积雪清掉,然后抱着沈晓爱一起坐在了上面,静静欣赏着面前的美景。
这是沈晓爱难得的清醒时刻,但此时的她已经面色枯黄,瘦弱不堪,沈瑜抱着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靠在沈瑜的怀里,沈晓爱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很吃力:“爸爸,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了吧。”
沈瑜闻言,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没有说话。
于是沈晓爱便用她虚弱的声音自顾自地道:
“爸爸,小时候,我经常问你,妈妈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那时候,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别人都有,我没有,所以我很羡慕同学们。”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他们的父母加起来,也没有爸爸一个人对我好,于是后来我就没再问了呢。”
“嘻嘻,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拿着小水枪把房间里喷的到处都是,爸爸在后面追着我跑,但是抓到我之后又舍不得打我,然后我就站在旁边一边笑一边着看你收拾房间,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呀。”
“爸爸。”这时她忽然轻轻呼唤了一声,然后颤抖最后伸出自己的小手,似乎是想抓着沈瑜的衣角,但此时的她已经虚弱的连抬手都费力气了。
沈瑜心疼的伸手抓住她游荡的小手,轻轻在她耳边道:“在呢,爸爸在呢。”
被沈瑜的大手抓住,她露出释怀的笑:“嘻嘻,爸爸,你真好。”
“嗯。”
这天,她的话似乎特别多,一直在回忆着以前的种种,给沈瑜诉说那些曾经让她开心的事,沈瑜只是抱着她,静静地聆听。
直到她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沈瑜才神色一紧,关切追问道:“小爱,怎么样,哪里难受?”
然后他便见到沈晓爱的神色在这一瞬间萎靡不堪,她的眼皮都已经有些抬不起来,声音微弱到沈瑜只能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才能听清。
“爸……爸爸,我知道……我已经没……没时间了,我想最后……最后再亲你一下,可以……可以么?”
“小爱……小爱!”沈瑜心如绞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将自己的侧脸贴了上去。
啪叽。
沈晓爱费力地抬起小脑袋,将毫无血色的嘴唇贴在了沈瑜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做完这个动作,她就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般,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但这时,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一抹幸福的笑容。
“爸……爸爸,我好……我好……开心呀。”
“嗯。”沈瑜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浑身轻颤,只不住地点头。
“爸爸。”
“嗯。”
“爸……爸爸。”
“我在。”
“爸爸。”
“我在这。”
“爸爸,如果有……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还做你的女儿。”
沈瑜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颤颤巍巍道:“好,好,爸爸答应你。”
“嘻……嘻嘻,爸爸,你真好。”
沈晓爱说着,费力地拱了拱自己的小脑袋,朝着他怀里钻了钻,仿佛像一只猫一般,渐渐陷入沉睡。
沈瑜抱着她,在这冰冷的山峰上静坐良久。
他在等着她继续诉说,继续回忆从前的过往,但这次,他没等到。
他再也等不到了。
当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越发冰冷,他就明白了,但他没有歇斯底里的呼唤,没有绝望的大喊,他不想打扰她的沉睡。
这时,天空突然飘起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沈瑜的衣服上,脸上,头上。
他抬起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雪。
这是在,为我哀伤吗?
渐渐地,雪越下越大,飘落在他脸上的雪花越来越多,最后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雪化成的水了。
忽然,他睁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身,从怀里掏出一张老旧的照片。
上面,是他父亲的模样。
他盯着看了许久,细细抚摸着已经发了毛的边框。
最终,他握紧了这张照片,抱着沈晓爱的胳膊更紧了一分。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释怀的笑。
爸,我和小爱,来找你了。
她,已经会叫爷爷了呢。
渐渐。
在漫天的风雪中,沈瑜的身子渐渐变得僵硬,渐渐,被风雪掩埋。
直到,彻底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