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亚卡拉:
我承认很久没有给你写信。
到达尤米扬已有十天时间。我们在弗拉茨呆了两天,在第三天早上离开了弗拉茨港口,远离拥挤的运河沿岸城市和人群,按照贝纳德的建议,我们横穿了阿肯特迪尔东部——这里遍布峡谷和森林,溪流众多,说实在的,并不太适合远途行走。但沿途的风景弥补了这小小的遗憾——道路往往是森林间的小道,大多因伐木者和猎人行走而形成,不过天然的,无处不在的碎石让这些道路即使在雨季也能保持干爽。
大多数溪流只是涓涓细流,骑马淌过时顶多能淹没马蹄。在穿过一个名叫卡塔里的山谷时,深达马腹的河水给我们造成了小小的马腹,我们不得不在过河之后点起火堆取暖并且烘烤打湿的衣服。
也许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大多数时间里天空都呈现出烟灰色,云层很厚并且绵延至天际。偶尔能听见鸟类的叫声,我猜也许是灰头鸫或者知更,谁知道呢。更多的时间里我们只能听见水声,无所不在;还有风拂过山谷的声音,很难形容,更多的感受是很冷。
是的,很冷。和西萨迪斯或者安卡斯不同,尤米扬的寒冷来自于这里过度的潮湿,我不得不长期维持干燥法术,但这没用,水元素太多,火元素很少,识海枯竭,法术位飞快减少并且不容易恢复。
阴寒的天气,晦涩的天空,还有潮湿得让人烦躁的空气,尤米扬远非完美无缺。不过对我来说,至少这里拥有久违的安静。山谷中马蹄回声阵阵,我们很少谈话,将所有注意力用在旅行上,这让每天谁家时都感觉疲惫不已,困扰我很久的失眠不药而愈。
按照地图上所标示的那样,假设地图并未出错——我们将在三天后离开库尔科可山谷,到达距离熔岩之城最近的锻铁小镇。经过长时间的旅行后我们急需补充给养,更换帐篷和斗篷,到那儿之后我会给你写信。
及,问候你的母亲。
您忠诚的夏仲·安博
回归纪五百六十年霜月十三日”
将信纸用火漆封好盖上私人印章之后法师将视线投向深黛的夜空。
难得晴朗,连日的阴霾消失得干干净净,虽然法师并不确定明天阴云和浓雾会不会继续出现,但至少在现在,星光闪烁,类似上等天青墨水的颜色铺陈在整个天幕上,将星光映衬得愈加灿烂。
“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所熟悉的银河——真是遗憾。但这并不意味着夜空缺少装饰。按照贝尔玛的传说,那些星星代表着诸神,比如被凡人所熟知的东方之星鲁尔那和西方之星鲁尔马斯。这对双胞胎兄弟据说是日神摩尔卡特与他心爱的人类女子生下的混血儿,当诸神离开贝尔玛时摩尔卡特带走了双胞胎,而命运之神预言他们将成为双月神的引领者——一个代表夜晚的降临,一个代表光明的到来。
即使这璀璨的星空意味着头顶的神祗,将它们视为风景存在的价值依然值得。没有故乡映红半个夜空的霓虹灯,没有比星光更明亮的车河,在贝尔玛,这个远离故乡的地方,走出凡人的城市,夜晚最明亮的便是双月神,在得拉耶丝与法拉耶丝交汇之前,她们分别为行走在上半夜和下半夜的旅人照亮了道路。”
旅人在距离溪流不远的地方搭起了两个简单的帐篷,确保取水不会过于困难的同时也不会被突然泛滥的溪水从睡梦中强迫唤醒——在这个多雨的冬季,溪流总是在干枯和泛滥之间无限循环。
贝纳德在搭好帐篷之后到附近的树林去了一趟,女战士的收获不多不少:两只肥壮的兔子和一头受伤的小鹿。后者用湿漉漉的黑色圆眼睛瞪着沙弥扬人,那情景会让最坚定的战士动摇,但猎手完全不为所动。
“别看它,”贝纳德将剥皮去除掉内脏的兔肉串在树枝上,她不用抬头也知道夏仲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头鹿。“本地人为这种鹿取了个名字,‘撒谎鹿’。”
法师将头转过来,“抱歉,可是为什么是这个?”他对那头鹿失去了兴趣,索性朝正在忙碌的沙弥扬人走过来,“撒谎鹿?”
“意思就是说,”贝纳德将少许盐洒到兔肉上,并不时翻动它,然后抬头回答夏仲的问题:“它很擅长骗人,比如说这家伙,”她竖起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我敢打赌它并没受伤。”
“……真让人惊讶。”
“它们很爱吃盐,但野外并没有足够的盐分。所以小鹿和母鹿会冒险靠近人类——本地人并不喜欢猎捕它们。而它们的要求多半会被满足。”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并不坏,”法师从行李中取出一小包盐朝小鹿走过去,“我们得尊重生存智慧。”
将那一小包盐添得干干净净之后小鹿立刻站了起来,它用毛茸茸的,还带着两个小小鼓包的脑袋在法师的袍子上蹭了蹭,然后朝沙弥扬人看了一眼,女战士颇不耐烦地将一小包盐挂在了这畜生的幼嫩的角上,“撒谎鹿,下回我准会把你的皮做一件上好的斗篷!”她一边嘟囔一边仔仔细细地整理盐包的绳结,确保不会因为鹿跑动或者挂到树枝什么的原因而掉下来。
沙弥扬人为烤兔肉撒上不同的香料,馥郁的味道氤氲了这个小小的滩涂;她还炖了点豌豆汤,将黑面包切开丢进去煮,当那头鹿离开时,旅人的晚餐也完成了。
这是一个安静舒适的夜晚。尽管有些不足——比如透过毛皮睡垫传来的寒意和潮气,还有躺上去硬邦邦的硌人的地面。但这些并非不能克服。沙弥扬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棵枯树——多谢萨苏斯的看顾。结果干柴充足得能让旅人烧上一天一夜。
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坐下,火堆果然传来了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放松所有骨骼,肌肉,和神经的温度。法师索性放空大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他披着一条厚重的毛皮毯子——来自西萨迪斯的馈赠,这样不用担心夜风吹得后背冷飕飕地透心凉。
贝纳德拔出了直刀——自从离开弗拉茨之后她就没有时间好好保养武器。但今晚显然是个不错的机会。安静而……安全,也许。七叶法师的护卫找出一瓶不知名的油脂和磨石,还有必须的亚麻布片,蘸上油脂之后从刀尖开始,一寸寸打磨刃口。
“你的武器很特别。”法师突然开口,他仍旧闭着眼睛,“我发现无论是西萨迪斯还是安卡斯,甚至包括尤米扬,似乎除了你们就没有别的民族使用这种……特别的武器。”
极端类似唐刀。当还是安博图时,法师经常在各种资料或者图书上看到这种历史上最有名的兵器之一。刀身笔直狭长,单面开刃,刀尖与刀刃形成一个尖锐的夹角,这种长约一臂的武器风靡了整个王朝,并在其后因其优良的性能和惊人的战绩而成为了传说。
当夏仲第一次看到沙弥扬人手中的直刀时,他甚至考虑过在他之前是否还有不幸的幸运儿来到这里,并成功地将故乡的印记留了下来。但之后法师找遍了各种文献都没能找到能支持这种假设的资料,但他并没有彻底放弃——关于沙弥扬和萨贝尔的记载原本便少得出奇。他打算直接从贝纳德这里得到答案。
“直刀?当然,这是只属于沙弥扬人的武器。”贝纳德用干净的布条擦拭刀身,让它显露出类似月光一般的颜色来。
“只属于你们?在苏伦森林以外的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关于它的记载——最多的部分都与战果有关。”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贝纳德满意地将擦拭干净的直刀插入刀鞘,“虽然我们无意到处宣传,不过在诸神停留在贝尔玛的时代,直刀是阿利亚的佩刀。后来沙弥扬在和他的比试中取得了胜利,将这把刀赢了过来。”
这个答案显然大出夏仲的意料。“那把战神佩刀还在吗?”他心情复杂地问道,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激动重新掩埋起来。
贝纳德摇摇头,“传说沙弥扬使用那把刀劈开了山峰,然后它就断掉了,化成了穿越苏伦森林的河流,我们叫它法塔赫河——意思是刀形成的河流。”
旅人的谈话就此中断。他们相对无言地守着火堆,看着木柴爆出火星然后马上消失。那条不知名的溪流呜咽着向远方流淌,霜月的夜晚将近寒冬,但在尤米扬,这里只有浸润整个大陆的水汽,潮湿的天气和阴沉晦涩的天空。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失望——原本我对此满怀期待,甚至信心满满。我甚至已经打算好如何从这位前辈的经历中吸取教训,不管他最终留下还是离开,我相信对我来说都是有益的。但事实让我无话可说,它来自一位神祗,而那位神祗甚至在更加遥远的过去已经前往神秘莫测的神界。
的确就如沙弥扬人所说,关于直刀的来历毫无争议毫无惊喜。但我仍旧感到一丝不确定。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明是如何出产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武器?一直以来我认为贝尔玛的世界更接近我所熟知的西欧以及北欧的黑暗文明时代,但现在看来里面藏着耐人寻味的线索。也许我应该更耐心一点,我坚信不论什么世界,都不可能有两张完全相同的树叶。”
旅人加快了行程,他们终于将连绵的峡谷,森林,溪流留在了身后,这无疑是一段愉快的旅行,但即便是七叶法师,也开始期待热水,温暖的床和柔软的被褥,他也想念除了黑面包,豌豆泥或者烤肉,腌肉之外的食物。
“我们穿越了阿肯特迪尔的东部——大片大片的森林和密布其中的山谷占据了绝大部分土地,而这里也是塔尼米茨河的发源地和上游。在离开库尔科可峡谷之后,我们继续前进直到抵达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锻铁小镇。”
夏仲和上了日记,他仰面朝天,将双手枕在脑后,于是漫天星斗温柔地包围了他——仿佛天鹅绒般柔滑的天幕就像一张巨大的床单,将七叶法师所有的感官都细密地包裹起来,听不见,看不见,闻不到,触不到,感受不到。
七叶法师坠入崔亚斯编织的最深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