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性的生物在死了之后,都会被接引到地狱投胎转世,如果在人间待得太久,就会慢慢变成恶灵,为祸一方。
人间的光暖暖的透到了第零层地狱,任小初在忘川河旁摘着那些枯萎了的彼岸花,这是花开的时节,任小初也不记得花开了有多久了,沿着两岸探了一圈,凋谢的花有七朵。
任小初只能估摸着这一轮的花开时间大概有了六七百年的样子吧。
在花开的一千年里,凋谢的花会逐渐的多起来,凋谢的花毫无生机,而盛开着的花,妖冶如火。不同的姿态,仿佛它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一样。
任小初拿着谢了的花准备回紫海苑,还没走到大门口汪神就拿着往生尺开门准备出来。
往生尺,超度不得安息的灵魂所用的戒尺,长一尺,青玉色,是阎王赠予汪神的宝物。
汪神看见任小初正准备回紫海苑,便示意任小初过来说话。
看见汪神拿着往生尺出来,任小初倒是很开心,三步作两步的走到汪神跟前,笑着问:“汪神,咱这又准备去人间了?”
汪神把往生尺递给了任小初,顺带拿过了任小初采的彼岸花,看了一眼残败的花,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我就不去人间了,没什么大事,你就自己去吧,顺道带上小墨,带它去人间遛遛。”
听到汪神只叫自己一个人去人间,还要带上那只高高冷冷的黑猫,任小初欣喜的脸瞬时就失望了起来,任小初可是不喜欢那只可恶的黑猫啊,两千多年了,那只黑猫总是喜欢时不时的要找他的麻烦,比如拉屎在他的被子里,把他刚洗的衣物踩得全是猫脚印什么的。但这是汪神的吩咐,任小初还是无奈的答了一个“哦”。
任小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边就站着汪神和一个男子,任小初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名男子就是阎王。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负重伤,自己为什么身负重伤汪神从来没有谈起过,因为汪神的话总是很少,大多时候也比较冷漠,任小初也不敢多问。
任小初好了以后汪神给了他一颗定魂珠,说定魂珠是防止任小初的魂魄被人间凡尘侵蚀变成恶灵,然后给他说了他生前罪孽深重,要在这里跟着汪神引渡人间的游魂,直到功德圆满才能投胎转世。但平时定魂珠也是汪神保管,只有去人间的时候汪神才给任小初。
任小初对自己的定位呢,也很清楚,大概就是仆人这一类的,所以一向汪神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只叫小墨的黑猫不喜欢任小初,但是和任小初一样,对汪神唯命是从,所以即便讨厌任小初,但还是听了汪神的,和任小初去人间。
就这样一人一猫,互相嫌弃的步上了道。
话说人间,任小初是喜欢的。在他看来,人间总有些趣事值得他期待,这也不怪他,在第零层地狱,虽然最接近人间,环境天气都和人间差不多,整个零层地狱都是汪神的,但是那儿也只有汪神的一个紫海苑,府邸不大,四合型的两层府邸,府邸后面是一亩种土的地,开拓土地的时候,汪神便给了任小初一些作物的种子,这些作物,大多都是人间届时没有的。任小初平时就是在这里干一些活,偶尔去其他层地狱做些杂务,在这里住久了,就总想着去人间看看。但是人间的事,汪神说不能过多干涉,大约就是一些因果循环之类的东西,所以基本上每隔几年才会带着任小初去一次人间,也有让任小初自己去人间的时候,都是处理一些小事。
与任小初相反,小墨很讨厌人间。任小初听阎王说过,小墨原来是个称霸一方的大妖,后来被人间的人夺去了妖丹,险些丢了命,也是多亏了汪神相救才活了下来,只是再也无法修炼,成为了一只永生的“凡”猫,任小初虽然讨厌它,但想起来它的遭遇,虽然讨厌这只猫,但是很多时候还是挺照顾这只黑猫。
西乡县是个人数不多的小县城,而白家是当地唯一有守护灵的家族。所谓守护灵,是来自仙界的一些神灵,驻守在一些有名望的大家族,以庇佑一方平安。任小初才刚到西乡县,白家的守护灵就候在县城入口了。
白家的守护灵是一个长着长长的白胡子老头,老不拉几的,看起来却格外的健朗。
看见任小初有着不同于人间的气息和胸前戴着的定魂珠,白老头便知道任小初是汪神派来的,白老头上前迎来,带着笑脸道:“在下白清,白家守护灵,您就是任使者吧?汪神她老人家还好吧?”
人间的守护灵大多年龄都不超过一千年,这个白老头虽然说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其实也只有八百多岁。
听着这个白老头称汪神为老人家,任小初有些不悦:“白老头啊,你真是白活这么久了,汪神是活得稍微比你久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汪神年轻着呢,漂亮着呢!你就不会说汪神吗?”
白老头笑了,赶紧说道:“任使者说得是,是汪神,汪神。”
“行了行了,赶紧说说什么事吧,忙完了事我还得赶紧回去呢!”
其实呢,任小初哪里是想忙完了回去,上次来人间是三年前了,他想的是赶紧忙完了去长安逛逛,这里穷乡僻壤的,啥好玩的都没有。
白老头显得有些为难了:“这个,不瞒任使者,我并不清楚到底发什么什么事了......”
任小初听白清这么一说就不乐意起来了。
“你这个糊涂老头啊,是不是在人间待糊涂了,这片地方归你管,在你地盘上发生了什么你都不清楚吗?”
任小初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这对白老头并没有什么影响,白老头还是乐观的语气:“任使者,切莫动怒,切莫动怒~,且听我说。”
“近几日西乡周围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成仙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神秘的力量,一开始我也很紧张,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力量绝对不是我能触及的,以防万一,所以昨日我就派灵鸽去询问汪神了,汪神也给我回复了,说是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死去的小灵魂被别人强行留在人间了。汪神是何等人物,那汪神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也就宽下心来了。”
任小初对这白老头直接无语了,感情他自己就什么也不管了。
“那行吧!我自己调查吧!”任小初讲完就走开了,刚走两步,任小初一扭头,“哎?猫呢?”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四周,但小墨连猫影都没了。
白老头上前说道:“任使者,跟着您一起来的那只猫,已经往城北去了。”
“你说你,看见它走了也不给我说一声。”任小初抱怨了白老头一句便去追小墨去了。
另一边,一只脏兮兮的蓝白色的折耳猫悄悄地溜进了白府,它叫小镜。
小镜用它那微胖的小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人以后便把脚轻抬轻放的一步一步的迈向一个房间,到了房门口,微胖的小脑袋又慢慢的探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的有一个躺在靠椅上的女子,这是白家的大小姐。着一袭白装,长发及腰,长得不算国色天香,只是气质比较出众,给人一种高傲的压迫感,显然,这种压迫感对小镜也一样。
看样子白小姐是睡着了,小镜便悄悄的把脚踏进去,只是没想到前脚刚踏进去白小姐就开口了:“过来。”声音不缓不慢,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撒娇似的“喵~”了一声,小镜便慢慢地向白小姐走过去了。
白小姐起身,蹲下去用两只手托起了折耳猫:“又去找小瓶去了?你看你,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喵~”折耳猫用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白小姐。
白小姐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也不显得那么高傲了。
“这杨公子养了你就行了,干嘛还养一只丑狗,顶撞了皇上被发配边疆还一下都把你们托付给我了。不过也多亏了他顶撞皇上,发配了边疆,这退了好几年的婚总算是退了,什么指腹为婚嘛,真是的。”
“喵~”
看着伤心巴巴的小镜,白小姐妥协了,“好吧好吧,我和你去找小瓶。”
“不过,先得去把你洗洗吧,脏兮兮的。”
“喵~”这回小镜的眼里不再全是可怜巴巴了,已然充斥着了几分欣喜。
任小初一直往城北跑着,但就是一直没有见到小墨。
任小初不由得开始怀疑:那老头骗我??
怀着怀疑的心态又向前跑了一会,终于算是看见了小墨。
任小初跑得气喘吁吁的,慢步走到小墨身边,喘着气问道:“你有什么线索了?”
小墨没有反应,只是安静的看着白家的府门。
任小初顺着小墨的目光望去。
“这不白府嘛?”
小墨还是没有理睬任小初。
这会儿白府的府门缓缓的开了,白小姐抱着小镜出了府门,小墨也跟着起身了。
任小初无语了,对这小墨说道:“你跑过来就是为了看那只猫?你这只猫太贼了。”
小墨还是没有理睬任小初,只是继续跟在白小姐的后面,不紧不慢的。
一个骑着马的骑兵从远处奔踏过来,街上的人都站到了两边。
骑马的人看到了白小姐抱着的小镜,及时的勒住了马。
骑兵下了马,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眉宇间英气飒爽,双目有神却又显得沧桑深邃,平静的脸上也仅有一丝丝暖意,多亏了这一丝丝暖意,让人不觉得排斥。
男子走向白小姐,首先开口:“姑娘是白家小姐吧?”
白小姐一下子看得有点呆了,是的,白小姐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盯着骑兵看了一会白小姐意识到对方问了自己话,白小姐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啊?哦哦,白家小姐,我是,我是,请问公子有何指教?”
“姑娘前些日子可否丢了一只狗?”
“你怎么知道?”白小姐略显疑惑,“丢了十多天了,我家小镜天天出去找它呢!”
“它只是忘了路了,你把它给我吧。”骑兵伸出了手去接小镜,还没等白小姐拱手递出小镜,小镜就跑到骑兵手中去了。
“白小姐不必惊讶,我会一点兽语,我认识这猫,走吧,我带你们去找那条狗吧。”
任小初跟在后面,看到骑兵任小初马上吃了一惊,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他再有印象不过了,汪神住的第零层地狱,除了阎王,他是唯一一个去找过汪神的人,虽然两千年之间只去过寥寥几次,但任小初绝对不会忘了这个人。任小初也不是没问过,但就像他对汪神所问的其他问题一般,得到的就只有四个字:与你无关。
但是小墨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前这个人小墨也知道他去找过汪神,虽然同样的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些,和它无关,它的任务,就是带着任小初这个憨憨,去把汪神交代的任务给完成。
小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一脸惊讶的任小初,很不情愿的喵了一声。很明显的是叫任小初跟上他们。
任小初有很多问题想冲上去问那个骑兵,两千年来,他虽然只去过零层地狱几次,但是很明显,他和汪神很熟,他很有可能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零层地狱的,但是他任小初迈不出步子,那个人就好像发现了他似的,总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压迫着他,让他无法向前。
骑兵和白小姐离去,他才能慢慢的跟在后面。
骑兵左手托着小镜,右手轻轻的抚着小镜,他的马也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白小姐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悄悄的慌张着搓着两个大手拇指。
“前些日子,我送荔枝去长安的时候,遇见了小镜。”
“啊?是吗?小镜就喜欢跑出去,真是对不起,烦扰到你了。”
“烦扰谈不上,只是,你不知道它跑出来的原因吗?”骑兵继续缓缓的走着,语气里开始有了一些同情的味道。
“这个啊,就是找我家的狗呗,那只狗挺丑的,我想着丢了就丢了吧,只是没想到小镜会这么在意它。”
骑兵不再说话了,白小姐开始后悔了,心想:糟了,他不是喜欢狗吧?
“其实我也出去找过那只狗的,我也,很担心它的。”白小姐说出很担心它的时候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了。
骑兵后面没再回话了,只是领着白小姐来到了一个小山丘,与白府正好相反,山丘位于城南,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白府。
骑兵停了下来。小镜从骑兵的怀里蹦了下来,由于身躯有那么一点点胖,险些摔了一跤,好在白小姐眼快,赶紧扶住了小镜。
小镜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向面前的一个小土堆跑去。
“到了吗?”说话的时候白小姐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并没有狗。
骑兵指向面前的小土堆。
“那只狗,已经死了,埋在那里,它的灵魂躲在土堆后面。”
“啊?什么灵魂啊?”白小姐一脸疑惑,脸上有一丝不安,心里突然难过了起来:小瓶,死了?
“出来吧。”骑兵缓缓说道,说完以后小瓶从土堆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小镜在小瓶身边,开心地叫唤着。
这是一条脸上长了一大块黑斑的狗。客观上来说,确实丑,相比之下,小镜就显得十分玲珑,也怪不得白小姐讨厌这条狗。
白小姐难过了起来,这条狗,白小姐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它,从它被送来的那一天,见到它的第一眼,她就讨厌它。但是小瓶却十分喜欢白小姐,从来到白府的那一天,见到白小姐的第一眼,它就喜欢她。只是白小姐讨厌它,它也知道,它从来只敢远远的跟在白小姐后面。没办法,它太丑了。
它死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白小姐抱着小镜出府上街,它也跟着去了,只不过白小姐没发现。在一个街角的时候,一匹失控受惊马在街上乱跑着,小瓶看见了,马是朝着白小姐的那个方向奔去的,它便冲上去咬那匹失控受惊的马,马被它这么一搅和,方向是换了,但是它也被马踢死了。白小姐没有发现,只是远远的看过来,发现这边有一些哄闹,但是很快便平息了下来,白小姐便继续向前走了。
马跑向了另一边,疼得要死的时候,小瓶笑了。
骑兵把一切都告诉了白小姐。
“很可惜我没能救上这只狗。”(其实他完全能救,只不过他在人间游荡了太多太多年了,生生死死看得太多太多,很多事他不想再管了。)
“那天是这只猫找到我,大概是闻到我身上有这只狗的味道吧,我就带它来了,我奉旨运送荔枝,耽误不得,所以便离开了一些时间。”
白小姐的眼泪滑落脸颊,悄然滴落在地上,润在了一颗脆硬的小土粒上,小土粒变得松软。
白小姐走向了小瓶,小瓶一开始有些后退,可是没再感觉到白小姐对自己的厌恶感后便欢快的跑向了白小姐,只是白小姐再也抱不到小瓶。
天黑之后,白小姐离去了,任小初走了出来,顶着熊心豹子胆质问骑兵:“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应该强行把这只狗的灵魂留在人间,变成恶灵了危害人间怎么办?”
“我不必给你解释,过来做你的工作吧,我走了。”
骑兵冷冷地看了任小初一眼,任小初吓得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待骑兵走远不见踪影之后任小初才缓过劲来,颤颤巍巍的拿出了往生尺去把小瓶的灵魂传送到了地狱。
送去地狱的时候,小瓶似乎见到了自己以前的主人,以前的主人很疼它和小镜,天冷的时候会抱着它俩一起睡,天气好的时候会带它俩一起出去玩,还时常在它俩面前说起白小姐:“此生呐,一定要娶到白小姐给你俩当女主人。”
边塞的月光十分皎洁,只不过人间却是一副尸横遍野的景象,一个士兵艰难地爬到一个尸堆旁边,再艰难地翻过身子,躺在了尸堆上,看着被月光浸没的战场,缓缓抬起来头看向了明月,思绪飘回到了很久以前:
七岁离家出走的杨少爷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在西乡县外白家家主带着女儿出外游玩回来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快要晕倒的杨少爷。白家的家主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杨家的小少爷,便救起了他。
“阿爷,我不要嫁给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年少轻狂的杨少爷哪里受到过这般对待,当着白家家主的面就对白小姐说:
“你这臭丫头,我娶定你了!”
说完就拿着佣人刚呈上来的点心跑出白府了。
白小姐也跑出来,在杨少爷的后面喊了一句:“你想得美!”
只觉得眼前的眼皮逐渐沉重,士兵缓缓闭上了眼。张开了洋溢着鲜血的嘴,缓缓说道:
“月色真美啊。”
不久后,白家小姐在熙熙攘攘喧闹中,踏进了迎亲队伍的轿子里。
后来小镜总往南丘上去,久而久之,人们只知道这南丘上总有一只猫,至于为什么来,没有其他人再知道原因。
任小初回汪神的紫海苑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了浩浩荡荡的队伍,牌匾上用紫金写的是一个“紫”,任小初这才从神秘骑兵的阴影里缓过来:这是天下第一大家紫家么?十六个轿夫,这不是皇帝皇后才能坐的轿子吗?
任小初跳起来往轿上眺了一眼,正好看见轿里的佳人,只不过只看见一小半脸。
任小初回到紫海苑还在想轿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看着任小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汪神便问:“你又在人间遇到什么事了?”
任小初被汪神这么一问,倒也回过头来了,想起汪神给自己说的不能贪恋人间。便赶紧答了一句:没什么没什么。
“刚才我看见河两岸又有了些败了的花,去摘下来吧。”
任小初一声“好嘞”便去河边找那些败了的花。看着任小初,汪神平静的脸上难得的皱了一下眉,道:“希望能渡过你的劫,换一个来生吧。”
彼岸花注定花叶各开一千年永不相见,有些花等不到叶子,就先谢了,有些叶子等不到花,就先枯了。究竟是明白了见不到而凋零呢还是不明白见不到而凋零呢?不管怎样,撑到一千年不得不谢的花叶还是占了九成以上,就算等不到,那也无碍,它们还是选择等。每一个千年更替,花都开得妖冶如火,叶都长得轻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