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身高体壮,但在燃灯的眼里,不过是只蝼蚁。
他的心里装得满满地都是准提。
是准提混淆了天机?
他想要干什么?
没有人注意汉子,哪怕是他出现的有些突兀,甚至比准提的出现来得还要不可思议。
所有的人都没有出声,哪怕是马善,都不相信他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的部下,温良正在流血,更是顾不上。
邓蝉玉只是感觉今天的事太不可思议。王仲云的心里都是疑问,甚至忘了危机。
为什么玄女和玄蛇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说要杀燃灯,却像是被准提追赶?
自已怎么脱身?师叔总不至于不管自己吧?
那谁来解救自己呢?
汉子摇头晃脑地吟完,又笑呵呵地迈步而来。
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燃灯瞳孔骤缩。
准提已走,院内青莲花开正盛。
汉子的一只脚已踩到莲花,那莲花即为圣人所开,自有仙韵,并非凡品。
却听“嗤嗤”之声不绝,莲瓣纷纷枯萎凋零。
汉子踩着莲花而来,一步一莲,莲莲俱灭。汉子恍如未觉,已走至庭院中央。
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便弯下腰去。
燃灯好奇的注视着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汉子却像是毫不在意。
他的脚下是一堆尸体,蛇尸,人的尸体,还有那些马善手下喽啰留下的残刀破剑。
不错,的确不是什么好的兵器,一群山贼又会用什么太好的兵器?
这个衣衫破烂的的汉子却用两只手,恭恭敬敬地捧起一把绣迹斑斑的剑,他直起身来,神情庄严,面容严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像在捧着一件绝世珍宝。
又像是一个绝世的剑客在看着心爱的宝剑。
屋里的人却都长叹一声,这人,还是个疯子。
燃灯想笑,却突然心中莫名的跳了跳,这个人的神情,动作,对剑的态度,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不喜财,不好色,超凡世外,不问世事,隐居海岛,一生只钟情一物。
剑!
各式各样的剑!
汉子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仿佛已经忘我,只是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剑,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食中两指轻拂剑锋,轻叹一声:“好剑。”
他的眼神蓦然间亮了起来,仿佛闪动着一种光芒,绝世神剑的光芒。
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明亮了起来,像一抹最为璀璨的剑光。
一轮明日高悬头顶,正是一天最热之时,落在燃灯的身上,却仿佛冷入骨髓。
燃灯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嘴里却干涩的紧,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却勉强挤出了一丝僵尸般的笑容,落在马善的脸里,竟似有一种谄媚般的神态。
燃灯嘶哑着声音笑道:“确是好剑,不管是什么剑,到了您的手里都会变成好剑。”
那汉子仿佛没有听到,仍然在看着剑。
燃灯却还在笑,尽管已经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说出的话却越来越动听,“因为您,便是天下最强的剑,天上,地下,再没有一人能挡得住。”
这一次王仲云,邓蝉玉都愣住了,马善更是连连后退,温良本来已经用衣襟撕下来的布缠布断手,血已止住,受到惊吓,又流了出来。
燃灯也疯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
汉子终于抬起了头,却忽然叹了口气,他的神情很落寞,孤独,无奈,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也黯淡了下来,似乎漫天剑光突然归鞘。
只听汉子喃喃道:“是啊,这世上,还有谁的剑道能高于某的?,奈何,奈何!”
他的口气也大得很。
燃灯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丝神采,他用最真诚的语气,最诚恳的笑容道:“是的,没人值得您出手,那只会污了这把剑。”
汉子呵呵笑了两声,终于看了一眼燃灯,古怪地笑道:“可惜。”
燃灯连退两步,两大步,这一下拉开了与汉子的距离,红剑嘶鸣,发出了人类般恐惧的颤抖之音。
燃灯手背青筋暴突,手握红剑,琉璃灯高举,红袍鼓胀,身形高涨,双目赤红,困兽一般地吼道:“可惜什么?”
这一刻,燃灯才真正展现出准圣该有的气势,满头红发根根竖立,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威猛无匹。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有时候会将潜能全部逼出,展现出比平时高出很多的实力。
汉子将剑垂下,轻轻地一笑:“可惜,某不出手,剑,也会被这浊世所污。”
他又叹天一笑:“即如此,出一次手又何妨?”
燃灯厉声叫道:“果然是你,可这是为什么?”
汉子竖直三根手指,轻笑道:“三剑,能挡我三剑,饶你不死。”
三剑!
是谁竟然要让一位准圣三剑?
燃灯的神情平静了下来,忽然咕咕地笑道:“好。”
他的右手一直提着的灵鹫灯脱手祭出,灵鹫灯已飞至半空,灯罩自开,那灯忽然迎风而涨,变如磨盘大小,急速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一股吸力发出,地面上飞砂走石。
灵鹫灯虽已无灯芯,但内里自有乾坤,自成化境,能困无上修士。
太上的八景宫灯主生,也是因此灯,太上能从中悟出兜率天火,再引此火用卦炉炼出九转金丹。
灵鹫灯乃上品先天灵宝,主死,可祭出寂灭之火,蚀骨侵皮,还可焚烧神魂,端得厉害无比。
燃灯现在要的就是困字,而不是杀敌。
汉子衣袍被卷起的狂风扬起,脸带笑容,纹风不动。
剑动。
剑光一闪。
汉子只是扬手,轻挥一剑。
这一剑没有广成子的剑气凌厉,没有燃灯的剑速如电,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只有一种舍我其谁,睥睨众生的剑势,有我无敌的剑意。
剑气纵横交错,已与灵鹫灯的狂暴之力碰撞。
灵鹫灯仿佛一只贪吃的饕餮,将那浑厚如实质的剑气尽数吸进腹内,灯身极快的膨胀,忽然炸裂开来,灯罩以下三寸已不见。
燃灯的伴生之宝,灵鹫宫灯,成了废钢烂铁。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何为伴生?
不久前,王仲云刚刚成为金丹修士,引来了天雷,那便是天劫,修士渡劫修仙,天道自然要设置重重考验,境界越高,天劫越强,抗得过去,自然是好,抗不过,化为飞灰,万事皆休。
即是修士,是不是应该无拘无束,畅游于山水之间,做那随心所欲的散修,那又为什么有很多修士加入了教派,做那被人管束的教众?
例如截教,便是徒众甚广。
王仲云也算是造化极大,遇到了武丁,天雷来临时,也不知用了什么无上的修为,竟将天雷引偏,若是击中,恐怕王仲云早化为飞灰,魂魄尽散。
这时候,便显出强大的法宝的功效,可助修士抗过天劫,硬抗雷霆之力。
这也是为什么封神中法宝层出不穷之故。并非全是为了对敌之时厮杀之用。
王仲云若是知道,恐怕又该疑惑玄微子为何不教他知晓这其中的缘故。
燃灯已没有心思肉痛法宝损坏,他已抗过一剑,还有两剑。
虽不知这个人为何得了失心疯要杀他,但此人说话定不会出尔反尔。
他疑惑素不相识的准提要杀他,却从未想过此人竟然会杀他。
燃灯的手里又多了一物,一把名为乾坤尺的法宝,猛然向汉子掷去。
乾坤尺刚一脱手便化流光而去,直奔汉子而来。
两人相距只有几丈,汉子看到乾坤尺时居然还大笑道:“就凭此物,也能伤我?”
乾坤尺曾助萧升将赵公明击跑,足见不凡。
乾坤尺刚出,燃灯左手道诀已成,身形忽然化成一缕金光,光芒扭曲闪动,已钻入地面。
这是元始所授秘技,纵地金光术,源于五行之法,土遁中的地遁,却比之更高明,可做到瞬息千里。
电光石火间,汉子的剑势刚起,似乎已还不及转向。
剑光忽然大盛,剑气如大江长河,滚滚向前,忽然如水流遇到礁石,行船碰到湍流急弯,急速转折。
剑光没入地面。
燃灯的身形又出现在了原地,苍白地脸上惊惶悚俱。
汉子的第三剑终于递出,这时乾乾尺已化为蒲扇般大快至面门。
简简单单的一剑,化繁为简的一剑,千万种变化,不如一种:没有变化!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剑势未起,剑式已尽。
快!
快得这一切都没有来得及表现出来。
燃灯的一剑已经很快,可和这一剑相比,如蜗牛之爬。
这世上知识最渊博的人用最美丽的词藻也无法形容这一剑的风情,它已超凡脱俗。
俗人的笔又如何描述不俗的剑?
剑气已刺穿燃灯,燃灯已死。
一把普通的剑,杀了一个不普通的人,只因为握在了不普通的人手里,它便变得不再普通。
剩下的几人都已坐倒,他们都不是燃灯的朋友,他死了,他们应该高兴,现在,却都在为燃灯悲哀。
风光无限的阐教副掌教,燃灯上人,就这么死了?死在了一把不知名的剑下,一个不知名的人的手?生命何其伟大,又何其渺小?
燃灯死鱼般的眼神已经没有生机,瞪着苍穹,却好似仍然在问:“为什么?”
他确实有很多疑问,至死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杀他?这人虽然对阐教并无好感,可也不会无故杀人。
天地间死寂一片,只有众人如牛般的喘息之声。
汉子悲悯地看着燃灯,低语道:“谁也不要怨,要怨,只能怨你是阐教之人。”
青天无云,万里如洗。
西方,狂风卷起千层浪,大片祥云聚起,绚烂夺目。
天,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