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虎踱步而出,王仲云伸手相邀,坐于案前。
慢慢的将杯中酒喝尽,黄飞虎看着广成子狼狈奔逃的身影,仿佛已有些微醉。
“常听人言阐教的众位道者皆是品德高尚,道法高深之辈,没想到今日到是大开眼界,偷袭不成,竟落得如此田地。”
王仲云拿起酒壶,清冽的酒慢慢倾入黄飞虎的酒杯,微笑道:“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
黄飞虎叹道:“是啊,我虽无修行之缘,却也听过广成子此人的名字,手段高明,是为金仙,却没料到竟败在贤弟之手。”
王仲云也叹道:“若论修为,十个未将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只是他虽然谨慎,心中却仍是小视于我。”
”便如战争一般,胜负的关键有时并不取决于实力的高低,若如此,大家何不比拼一下兵力,少者直接认输岂不痛快?“”
王仲云环顾左右,看到那百名甲衣少年,目光温柔,笑道:“今日能胜,全靠天时,地利,更是人和。”
“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贤弟此言,甚合用兵之道,当为奇才也。”黄飞虎举杯赞道,王仲云回敬共饮。
哮天侍立一旁,忽插口道:“为何这个广成子白日里不来,偏要夜里来,反倒给我们有机可乘,以他的实力,即便不能得手,若要走的话,恐怕我们人再多也是拦不住他的。”
王仲云笑道:“还记得我们是因为一只狐认识的吗?”
哮天笑道:“自然记得。”
王仲云回头望去,广成子已奔入了林中,一只渔网从天而降,将他罩于内中,雪白的屁股在暗夜中分外显眼,像一只白狐被猎人捕获。
“其实,在广成子的眼中,我,便是一只狐。”
“哦?”黄飞虎和哮天同时面露疑惑,不何其言何意。
“广成子之所以随我一路,却从不现身,是在观察,观察一个人是否在暗中相护于我。”
“谁?”
“我的师尊。”
“后来袁洪出现,也就是我的师兄,奉师命护我回朝歌,广成子这才放下心来,才有了今夜的造访,呵呵。”
“所以说我是狐,而我的师尊可以说是虎,我这只狐不过是借了虎的威风才吓住了广成子。”
王仲云微笑,轻摇酒樽,樽上镌刻的那只小巧袖珍的虎仿佛也生动了起来。
“狐假,虎威。”
“哈哈。”黄飞虎大笑道:“此喻极妙,妙极,妙极,当浮一大白。”
哮天眼望酒樽也笑道:“怪不得主人当日为何别的不拿,却只拿了几个酒樽,原来是为了今日之饮?”
王仲云正欲说话,黑暗中忽然火光亮起,营寨内照如白昼,无数商军手持火把大声欢呼。
王仲云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商军呐喊之声直冲云宵。
摇动焰火中,袁洪大笑而来,身后商奴手拎广成子,满脸都是得意之极,广成子紧闭双眼,一脸灰败之色。
袁洪嘻笑道:“没想到我袁洪今日还能擒获一位大德金仙,真是痛快。”
邱引也狂笑而来,“管他什么金仙还是银仙,就这么一个人,竟然敢闯我大军营寨,真当我数万男儿是摆设不成?”
董越振臂呼道:“敢入军营,那就不是王兄弟一个人的事了,他是在挑衅我大商军威,兄弟们答应吗?”
“不答应。”声浪越来越高,直冲宵汉,良久方息。
黄飞虎捋须微笑。
袁洪也不客气,拿起王仲云的酒杯便喝,呼了一口气,笑道:“这下我们可以回朝歌了吧?”
“这却要问元帅了。”
黄飞虎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了一丝渴望。
暗叹一声,归心难阻,挥了挥手,大吼道:“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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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一七零六年,帝辛二年秋,东征军结束了长达将近半年之久的战争,终于班师回朝。
此一战,商军包括诸侯之军在内,伤亡三万多人,王师伤亡四千余人,杀敌七万,俘获俘虏却有四万之多。
拓地六百余里,东伯侯欲在彭地修建城池,名彭城,以鲁地为交换,为大商直辖之地。
王师无力留军防守,又因天气将寒,路途遥远,俘虏一半归东伯侯所有,东伯侯以少许金银补偿。
两日后,大军起行,因所获甚多,每日行进缓慢,东夷所获战俘更是一路哭濠不止,商军归心似箭,一路鞭挞打骂,血染一路,留下尸体无数。
至十一月天气忽然骤降,幸好朝歌发来棉衣等御寒之物,马萧萧,车辚辚,北风呜咽,大军终行至殷都。
广成子终于被放走,番天印没有夺回,却连落魂钟,雌雄鞭还有所有积攒多年的珍贵之物一起丢失。
王仲云特意去了王陵,妇好之墓已经修补一新,当日的痕迹已是全无。
“师尊说等你回了朝歌,让你为玄女师叔建庙,以佑万民。”
袁洪与他同去,转述完此番话后便先行离开,回了云梦山。
王仲云自无不允。
商史后来有载。
大商武帝三年,时任中大夫、振威将军王仲云与朝歌南郊建九天玄女之庙,帝拨钱粮若干。
武帝四年,玄女庙方成,百姓进香者廖廖。
武帝五年,少师王公再修庙宇,百姓惭多,许愿者无有不灵,香火日盛。
至帝六年,帝亦携百官前往。
帝七年,女娲庙惭无人问津,遂废。
大军至殷都上路时,天空飘起了雪,起初雪花稀落,将至朝歌时,却风大雪急。
远处一片白雪纷飞中,终于看到了那巨大城墙一角,朝歌已至。
无数百姓立于寒风中,欢呼之声不绝。
若不是御林军肃立两旁,为此热烈氛围中平添一份肃杀之气,恐怕早发生冲击军旅之事。
这里,有他们的丈夫,兄弟,最亲的人。
王仲云默默地感受着一切,随着大军无声前行,眼睛四下扫去,人海之间,哪里看得到家人。
城门开处,百官出迎,为首皓然白发者乃是比干,梅伯,商容等,众臣相随。
鼓乐声中,大军列队入城,过午门,献俘,祭天,门楼上一人黑袍玉带,风雪中看不清面容,却是帝辛。
祭祀完毕,大军穿城而过,从西门出,直入军营,帝已赐下酒肉,颁下旨意,一应有功人等十日之后封赏,按制,兵散,归家。
王仲云的百将只是临时所设,故此仍是士兵身份。
不过他的马却带了出来,也只有他而已。
走出军营时,风雪更急,地上已积起厚厚地一层雪来,路人行人稀少,偶有顽童不时在檐下、街角追逐打闹。
三人又从西门而入,牵马径奔南门而来。
“主人的家人会欢迎我和商奴的到来吗?”哮天有些紧张,这些年来,四处飘荡,他向往,但从来没有品尝过回家的感受。
王仲云伸出手来,一片冰冷的雪花飘落上面,转眼融化,他的心也仿佛融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会的,一定会的。”
“他们都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尤其是我的小妹,最是顽皮贪玩,看见你们,他会缠着你们不放的,呵呵。”
“这样啊!”哮天和商奴的眼中都露出了向往之色。
南城处已近,两个门军哈着寒气,跺着脚,微笑着向他们伸出了手。
哮天递出腰牌,门军仔细看过,这才放行。
出了南门,王仲云便急不急待地纵身上马,正要打马而去,却忽然怔住。
哮天,商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路旁一株老树下,正有三人相拥一起,好似已站了很久,雪花纷飞中,直如雪人一般,已分不清眉眼,只是能得清其中有一矮小幼童。
风雪甚急,却挡不住王仲云的视线,他的双眼已经湿润,忽然滚鞍下马,一路奔跑而去。
那个幼童挣脱了父母的怀抱,也飞奔而来,天地间仿佛到处回荡着她银铃般地笑声。
哮天望着这一幕,不知怎么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忽然不知怎的就想到王仲云快至朝歌时说的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归,雨雪菲菲。
千辛万险,道路艰难。
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