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的东部边境烽烟不断,南、北两面战争也是地行得如火如荼时,西方却是安宁详和。
一月前,犬戎与西周试探着小规模地接触了几次,然后便偃旗息鼓,相安无事。
西岐通往朝歌的官道上却是红翎信使不断。
州治西岐的百姓仍然未受一丝一毫的影响,继续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脸上笑容洋溢,生活一既往。
西伯侯姬昌却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做了一个,不平静的梦。
梦里,他坐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殿有九间,宝座上有九龙环绕。
台下有很多长服大袖的官跪在那里,仿佛在向他行三跪九叩之礼。
姬昌有些难以置信,这座无比辉煌的殿堂他曾经无数次地梦见过,却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真实的梦。
一直等到他看到一个黑色锦袍,头戴九珠冠冕的人,他才仿佛感受到那宝座下的踏实感。
那人就站在殿下,不屈的眼眉飞扬,帝王的威严尽显,身躯挺拨,双手负于身后。
却有绳索缚于上,正是天子帝辛。
帝辛其人,狂傲无比,断不于屈于他之下,所以这不是梦。
帝辛怒视于他,目光如火。但越是如此,姬昌笑容愈盛。
环顾左右,长子伯邑考站在左,向右看去,姬昌笑容变得慈祥起来,正是他最喜爱的素有英武之气的儿子姬发。
文武之臣分列左右,散宜生,南宫适,辛环,辛甲,毛公遂,太颠,召公,毕公,荣公,儿子周公旦等皆垂首默立,唯独少了闳夭。
身穿土黄衣甲的武士肃立两侧,威重肃穆。
姬昌志得意满,几十年来的愿望一朝实现,站起身来,大声喝斥帝辛,他很想看到帝辛败坏的样子,帝辛却毫无反映,直是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姬昌大怒,命武士将帝辛推出斩首,那群武士却像一群聋子和哑巴,目光呆滞,毫无生气,仿佛死了一般。
帝辛的目光愈冷,也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在看着他。
姬昌汗毛倒竖,又令南宫适等上前。
百官也变得一动不动,脸上慢慢地泛起一丝青气,如死了许久的人般的青气,泛白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姬昌。
九龙盘绕梁栋,龙首似在冷笑,嘲弄,连伯邑考和姬发脸上的笑容在姬昌的眼里也变得诡异起来。
大殿里灯火通明,琉璃灯发出的光华无比明亮柔和,姬昌坐在龙椅上却如堕冰窖。
姬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不甘的狂吼,连声大叫“来人”,只希望门外有武士进来,结束这毛骨悚然的一切。
吼声方落,殿门无声地开启,门外黑暗中果有武士,一面旗帜仿佛与黑暗溶为一体,上有玄鸟飞翔。
姬昌更惊,催促殿内武士迎敌,本想避入内殿,却见两个儿子一动不动,心里稍安。
一阵狂风卷入,武士,百官忽然间化为一片灰尘,飘荡于空落落地大殿中,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只有周公旦还站在原地,居然笑了起来,仿佛还笑很开心。
无数黑衣甲士雁翅排弄涌进大殿,当先几个,姬昌认得,却是梅伯,比干,甚至还有闻仲,昔日的好友如今全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讥讽,轻蔑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地刮着姬昌的心。
姬昌心如死灰,无力地靠在宝座上,整了整衣冠,也笑了起来。
百官抛弃了我,士兵抛弃了我,我的儿子们却没有抛弃我,今日就让我父子一同赴死。
却见梅伯等人忽然颤巍巍的向两旁分开,显出身后一人,姬昌心内惊讶,定睛看去。
此人望去极为年少,缨盔下一双眉眼明亮有神,嘴角微勾如明月。
那人向帝辛拱手,帝辛手上的束缚已解,居然也向他拱手回揖。
姬昌不再害怕,而是忽然心痛得厉害,只感到喘不过气来,胸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压下,为什么是这样?
帝辛手上的绳索不是自解,而是,周公旦所为!
在姬昌不解,愤怒,痛心的目光中,周公旦向那将军如狗般地跪拜下去,可等他转头时却笑了,笑得不再恭顺,残忍,恶毒。
笑声中,周公旦已提剑冲来,姬昌痛苦的闭上双眼,只听得一声惨叫,再睁开时,周公旦已躺在地上,却无一丝血迹流出。
姬昌已老泪纵横。
身侧剑锋寒光闪烁,却有血流下,姬昌正伤感周公旦,却见一道剑光已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姬昌瞪大双眼看着长剑刺到,却不躲不闪,剑未至,姬昌却已被姬发眼中的冷酷的剑意刺伤。
又一道剑光亮起,姬发倒地,姬昌慢慢地转头看时,就看见了伯邑考一向温文儒雅的脸上已是一片肃杀之气,缓缓地从姬发胸中拨出长剑。
姬昌呆呆地望着伯邑考,已经不知悲伤为何物,只希望这是个梦,但这梦为何如此真实,似幻,却更似真。
伯邑考轻轻一弹长剑,笑了笑,又恢复了如玉公子的文雅,然后笑着将剑刺了出去。
雄鸡报晓,辰风微熏,姬昌从床上翻身而起,身上已如从火炉中捞出一般,但一颗心却如浸在寒冰之中。
伯邑考垂首站在床帐前,低着头,慢慢地走了过来,伸手去扶,那双手嫩白如女子,修长纤细,柔若无骨。
姬昌甩开伯邑考,竟奔案前,熏香炉内青烟丝丝袅袅升起,室内如幻如梦,一把金钱放于案上。
姬昌静了静心,铜盆内净手,拈起金钱,闭上眼默默祷告片刻,坐于案前,金钱洒出,在案上转了几圈,然后停止。
变卦。
金钱不再转动,姬昌也似乎随之熟睡。
伯邑考却已拿起铜梳,仔细地梳理着姬昌的那半灰半白的长发。
一缕白发悄然脱落,伯邑考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白发便进了他的长袖,动作依旧,笑容不改。
父子二人都没有开口,空气中却仿佛有一种温馨的气氛在流动。
姬昌呆坐半晌,忽然站起,一把打掉了铜梳,然后冲出了寝殿,头也不回而去。
伯邑考的笑容也消失了,弯腰拾起铜梳时,脸上又有了外面初升的阳光般的笑容。
背着手,慢慢地踱步而出,早起的宫人纷纷行礼,伯邑考笑着还礼,慢慢向后方的殿堂而去。
宫人们看向伯邑考的目光中皆是一片敬佩之色,发自内心地目送伯邑考修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长长地甬道。
后面华丽的侯府住着姬昌之母太姜,姬昌元妃太姬,二十四妃,还有姬昌七八十个幼小的儿子,分散居于后宫偌大的宫殿中。
皇家无亲情,公侯之家也是如此,没人会每日坚持去晨昏定省,只是这么走上一圈,便会累得全身乏力,如做了三天的重活一般,何况还有刮风下雨,寒冬酷暑。
谁也不行,即便是身强体壮,和这些宫人眼中的西伯侯一样素有英武贤德之名的姬发也不行,只是几年前坚持了一月有余,便很少再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后宫。
只有伯邑考!
所以,姬发深得群臣之心,因为他英武不凡,而他伯邑考武不如姬发,却最得后宫之心。
伯邑考一直坚信,孝,才是最强的武器。
受点苦,不算什么,只有如此。
大业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