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亮堂着,哪怕窗外已近黄昏。
“小娃娃,你还好吗?”
屋中,响起一个沧桑而虚弱的声音:“都住进来半年了,和咱同病房的都换了好几批人了,你这娃娃还不把住进来的理由告诉我吗?”
说着,这声音的主人的话中透出几分笑意,但还没等他呵呵笑上几声,痛苦的咳嗽就已经将前面那段话的余音给盖了过去。
“喂?”
“喂喂?”
待得咳嗽声消歇后不久,几声稚嫩的呼唤又在房间中响起。
“老爷子?”在与沧桑声音传出的那张病床相对的蒙着厚厚被子的床上,一声小小的呼唤传出:“你...没事吧?”
可是在这呼唤消散在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后,另一张床上的老人却迟迟未能给予回应。
稚嫩声音的主人所在的病床上,被子耸动几下拱了起来,又稍稍扭动一番,从被子里露出个面色蜡黄的少年的脸来。
“老爷子?”
少年悄声呼唤,似乎怕惊醒了什么。
喊了几声,少年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来,扶着自己床边的输液架,蹑手蹑脚又颤颤巍巍地向着自己的对铺走去。
“喂!”少年走近,轻轻扯动蒙着床上老爷子的厚厚被褥,有些焦急地轻声呼唤着:“老爷子!你到底咋样了啊...”
少年的眼中带着些惊惶,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惊惶。
当时...就是自己没有掀开这厚厚的被褥...
爸爸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他说:老爷子是闷死的,或许也有些自我放弃的意味在里面。只是他留下的信却是有些抱怨的意思,说你...一个小娃娃一直闷着,大人也不怕闷坏了...
这是怪自己没有回应他吧?
是吧?
是吧!
少年哽咽一声,抬手将眸中蓄势待发的泪水抹去。
抹过泪水,他的手就搭在被褥上。
被褥是雪白的,洁白的,苍白的,惨白的。哪怕是边角处也没有任何污渍或泛黄。少年干枯的手就轻轻搭在其上,微颤着,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咔——轰隆!”
一声炸响自窗外传来,少年的身体瞬间便挺直了,他嘴唇翕动着,似要说些什么,但却因为逐渐惨白的脸色与缓慢偏转的脑袋而不发一言。
这...这么快吗?
再等等好不好!
就一下!
少年的心中呐喊着,搭在被褥上的手的颤抖也更大更快了。
我...我不要啊!
少年的眼眸瞬间紧闭,而搭在被褥上的手也紧攥着被褥的一角上挥,带起一阵凉风。
凉意吗?
又是熟悉的凉意啊...
少年低叹一声,挥起的手无力下垂,他甚至连手打在床边的铁栏上也恍若未闻。
看来真没办法了啊...
他的心渐渐向深渊坠去,因为他已不再挣扎。
“唔...”
一声轻哼自他身边响起。
“小娃娃还是不要胡乱叹气的为好啊...”
少年回头——
老人正倚在床上看着自己,面上几丝笑意。
“老爷子刚才只是有些困了,还不至于如此啊,睡回去吧,小娃娃哟...”
少年的面上绽放开由心而发的笑容。
而后倒地,陷入无尽黑暗。
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黑暗中,凌晨默默想着自己之前所经历的,或者说是重温的无数回忆,心中微感疲惫。
他默然躺倒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眼前不断地闪现过自己当初在医院里、在家中、只在开学时去过一次的高中...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些地方,自己所散发出的那些颓丧,以及眼见自己颓丧的那些人的面庞——
那些或久见或惊艳的面庞,此时却不再熟悉,而是陌生了。可他们与他之间的距离却并不遥远。
只是一步之遥...
忽然,凌晨已经很久没动弹过的手臂抬了起来,在空中挥了挥,似乎是想将他眼前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像给挥散。
“你们这是...真成我的梦魇了?”凌晨的声音忽轻忽重,似乎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感情。但当他的拳头攥紧,当他的头微微缩住,当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有些颤抖的声音慢慢弥散在整片黑暗中:“你们...你们真要魇我一辈子才肯罢休吗?”
此时的凌晨便仿佛受伤后还挣扎着的小兽一般,面对着恐惧,却还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可却被自己瑟缩着的身形给出卖了真相。
但他终究与动物不同。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便像是在等待着,在为某一刻蓄势。
或许很久,或许只是转瞬。
某一刻到了。
“够了!”
凌晨的腰腹忽然用力,他的身体在刹那间坐了起来,而他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你们是真的想继续跟我纠缠?”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是那般沉稳,几乎完美的诠释了生命中见证与经历了无数生死的他自成的一番气魄。
“我说够了!”
凌晨的眸中精芒一闪,原本垂在身旁的手瞬间抬起,拍在了身旁的黑暗里,却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这是...”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对啊...”
凌晨抬起双手相互摩挲着,感受着自己身体是否有了些变化,但到最后,凌晨依旧没能发现自己这副几经磨难的身躯究竟有了些什么变化。
或许是因为还在梦里吧?
凌晨轻叹口气,将手向后一撑,身体便有些懒散的向后靠去,想来是准备在之前无数次的回顾过去之后,趁着现在这片刻休息一会儿。
嗯?
嗯!
当他的双手接触地面时,凌晨的眼睛瞬间睁开,他再度抬起了自己的手,极轻微的摩挲着,又轻轻让双掌相合处分开一道缝隙。
这是...水?!
凌晨将手向身体两侧一撑,果不其然感受到了一丝极轻微的失重感。
“可如果是的话...我这双腿到现在还没感觉啊...”凌晨喃喃着,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向仿佛无边无际的黑色。
不对,凌晨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自己头顶的这片“穹顶”——这不是黑色!
或许这种颜色确实是很像,但终究不是黑色。记得从海底向上看能看到的水光也是黑色吧?只是怎么看却怎么觉得这水似乎也不像是正常的水的颜色啊...
甩了甩头,凌晨将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尽数压下。
这不是他该想的事。
或者更应该说,这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该思考的理应是如何游上去才是,毕竟哪怕他如今已经可以说得上一句“除了寿终,没人能够杀死他”了,他终究也是会死的,至少因为长时间待在水里从而被水淹死也是他的死法之一不是?
心中微微犹豫,凌晨尘封已久的脑波探测开始向体内与四周蔓延。
身体周边即时水压...五百千帕?凌晨的喉头微动,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起来。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小白”了,他很清楚这五百千帕对正常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死亡!
瞬间死亡!
在大气的一般压强之下,氮气是不会溶于血液的,而如果压强达到了3个大气压,氮气就可以溶于血液了。在溶于血液之后氮气又会不由自主的分离出去,最后让血管破裂。
那如果压强达到了几十个大气压...凌晨有些不寒而栗。
低下头看了两眼自己这双该死的腿,凌晨的脸色不由得现出些烦恶。但过得片刻,他的表情便尽数化为了凝重。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头顶的紫黑色,鼻中呼出一串泡泡。
忽然,他的表情有些激动——
他对自己体内的探测已经结束了!
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如今所拥有的所有能力,凌晨始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抬起头凝视着头顶这片透不进一丝光明的水泽,微一抿唇——
等着吧,我马上就会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