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大火。
好大的火。
哭。
痛哭。
悲痛的哭。
这是凌晨出得花山,看到洞窟外景象后仅存的想法,或许也可能是站在他身边,呆呆望着这一景象的螭与娲的想法。三人在花山洞窟口站成一排,像木头人一般望着,表情无悲无喜,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再容不下任何悲喜的情绪了。
“呐...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呢。”
“你们...”
三人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可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极遥远处一声哭号冲天而起——
“啊!!!”
这时,他们才恍过神来,互相对视一眼,眉头皆是紧皱着,强忍着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同时说道:“快去救人啊!”
“我去祭典台那边。”
“那我去居住地。”
凌晨与螭对视一眼,分好了各自的任务,可被他们晾在一边的娲也说话了:“那我去找猎人组和保卫队的人吧。”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而螭给出了解释:“你是女人,更是族女,而且你的拳头没我们硬,真要被抓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娲跟我走吧。”凌晨皱眉道。
“好,那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螭抬腿就朝着祭典台的方向跑去,他很清楚那里会有人,而且是很多人。
而凌晨则是一抬手便把娲背在了背上:“搂紧些,我得尽全力跑了。”
凌晨没办法不尽全力,他虽然没向其他人说过,但他很清楚自己体内的状况。自从在族公战时与鹫打完那一场后,他便发现自己的细胞慢慢的不能接受活性化了,就仿佛进入了休眠一般,而到了族女祭时,凌晨便彻底失去了让细胞活性化的能力了,此时他的体能顶多与鹫相当,虽然已经站在了现在人类的巅峰,可他却依然觉得不够。
因为在死人!
正背着娲在被点燃的森林中飞快穿行的凌晨,此时眼睛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他以往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人的死亡,哪怕他之前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虽然他没见过人死,但他看过太多人死后亲人悲伤的样子。
如今华胥族全族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在经历了这种袭击后会剩下多少?生存下来的人又会有多伤心?
凌晨不敢想象,可当初在医院里他所见到的那些画面却无休止的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晨!”
娲惊呼一声:“那边有人!”
娲抬手向一个方向指去,凌晨下意识地就将脑波蔓延开来——
在哪儿!
在哪儿!
凌晨闭上双眼,将精神集中在脑波对热源的探寻与对精神波动的感应中,可他哪怕是让自己的脑波一遍又一遍的荡漾开,却依旧未能找到。
“就在那儿啊!”
娲看着闭上双眼没有丝毫反应的凌晨,不由得指着那个方向喊了起来。
“嗯?”
凌晨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他睁开眼望去——
就在他们左边百米处,有着一片废墟,那是陶窑坍塌所造成的,果然如娲所说,一个人影正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快去啊!”
娲拼命从凌晨背上挣脱了下来,跑了过去。而凌晨却呆立在原地,嘴唇翕动着,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想要抬起来让娲止住她的脚步,以免她看到更残忍的景象。
但他还是没有,只是拖着步子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面前时,娲已经将方才的那道人影揽入怀中,咬着嘴唇,死命地压抑住自己的哭声。直到凌晨的脚在她的面前出现,她才抬起头来,两手托起怀中那具刚被她从瓦砾堆中挖出来的躯体——
“她已经死了。”
凌晨的声音有些冷漠:“她早就死了,无法挽回。”
“她是陶姨啊!”
“但她已经死了。”
凌晨的声音依旧冷漠,但娲没看到的他的眼底却蒙上一层灰暗,藏进一丝悲凉。于是,娲的声音更尖锐了,还带上了一丝哭腔:“如果你刚才直接过来的话她说不定就不会死!”
看着她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陶的尸体上,凌晨心中也暗叹口气。
他想起了在他们选址建起木屋后,是陶第一个送来了一整套锅碗瓢盆,也是她第一个来看他们。凌晨看着此时合上双眼的陶,想起了她之前的模样——她总是乐呵呵地笑着,虽说她的年纪还要胜过华胥,再过几年怕是就要进入族老的行列了,但人们劝她放下手边的活计,安安稳稳地看着后来者做时,她拒绝了。
她说,自己这辈子连小孩儿都没要,就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捏了几十年锅啊盆的,如果真要她闲下来,她估计会比现在整日里弯着腰照顾陶窑难受得多。
她是个简单的人,凌晨这么想到,也正因她的简单,她才能够做得比其他人更好,这便是“匠人”?一心一意,毕生都在这片在他看来简陋的土窑边“躬耕”,所以才能够造出甚至称得上“光滑”的器皿。
“我们走吧...”凌晨的声音低沉着。
“我不!我要把陶姨带走!”
“娲...”凌晨伸手摸了摸娲的脑袋,侧首看向这片广袤的、被点燃了的树林:“我们走吧,按陶姨的性格,她怕是死都要死在这片陶窑边。”
“而且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娲一愣,抬头看向边上的树林——
火光冲天,世界在这火光的照耀下,便如白昼一般。而那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树,现在早已染上碳色,或者说已经快烧成了炭。
“走啊!”
凌晨眉头一皱,拉起娲就准备跑,他早就在脑海中计划出了一套脱离的方案,只要能跑快些,肯定能安全跑出去的。
娲听着他的喊声,不由得手一松,整个人便被她拉得飞了起来,而原本被她搂着,安然靠在她怀中的陶,却是就此倒在了瓦砾堆中。
“上来!”
凌晨将娲向自己的背后一甩,他知道现在要逃恐怕是有难度了,娲深吸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坚毅与歉意,翻身便向凌晨的背后伏去。
手往娲的臀上托了把,凌晨的声音有些急切:“搂紧了,别起身!”
说着,抬脚便是拼尽全力向一条树比较稀疏的道路跑去。
“轰!”
在他们身后,一声巨响响起,凌晨心中有些怅然,他一直在用脑波探测着周边的情况,陶的尸身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探测。而娲则偏转过头向后望去——
一棵极粗的树已经倒在了那片瓦砾堆上,还好巧不巧的盖住了之前她松手时,陶落下的位置。
“不!”
凌晨拼命地跑着,而娲却止不住自己的哭喊,她只见着自己与陶姨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这距离却是自己怎么跑都跑不掉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幼时,陶姨送给她的第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个陶制的拨浪鼓,两端用兽筋穿上石珠,面则是用刮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光滑至极的兽皮蒙着,主体则是陶的,握把处甚至还考虑到了当时尚小的自己,因而还将尾部弯上来围成了个圈。
那是自己玩了好几年才转赠给雀的小玩意儿,甚至自己送出去的时候还舍不得。而自己与凌晨在族女祭后建起木屋,陶姨过来送东西时,自己还对她冷眼相向,要不是凌晨把陶姨拉到一边去解释缘由,当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可就是这样子的陶姨,她现在却死了,甚至连尸体都被倒塌的树压在底下。
陶姨...陶姨...
娲不停地抹着泪,却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烟尘之故。
“娲,闭上嘴,屏住呼吸!”
凌晨低吼一声,可娲却像没听见似的。
“咳咳...”
只听得背后传来几声咳嗽,托住娲身体的手臂也是沉重许多,凌晨知道,怕是被熏着呛着了。
可他却顾不上此时娲的情况,因为就在他们前方,两棵拦路的树已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