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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旷野无声

小红癫婆分娩后,整个人渐渐好了起来。她每天抱着儿子凝望,在她想来,原以为肚子里长了一个妖怪,没想到是一个白白净净、五官周正的婴儿。她时不时地敞开胸怀,把臌胀的奶头塞进婴儿的嘴里,感觉婴儿吮奶的蛮劲,她心里就乐开了花。

“小红啊,别总喂奶!婴儿饿了会哭或拱奶。”谢军医告诉小红说。可张小红总是忘记,也是因为她心里满是对孩子的爱,她忍不住要用她的乳汁来表达。

婴儿是开心也是聪明的,他饱奶后便探出头来看母亲,熟悉母亲的样子,用稚嫩的手挠母亲的乳房或者头发,以他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欢喜。在母亲肚子里时,他很害怕,十个月都静静待着,一有动静,这个母亲就发慌。现在好了,母亲没有抛弃他,每日都抱他,让他拱奶,用手轻抚他。让他开心、幸福。他饿了,大口大口地吮奶;饱了,就用脸蛋贴住母亲,用鼻子去深闻她的气味,用眼睛去凝视母亲的模样。

每天,张小红从早上醒来,就喂饱孩子,然后久久地看着儿子,百看不厌。直到肚子饿了,便下床做早餐。她的早餐很简单,打一个鸡蛋,煮一掐面,照着谢军医教她的法子,水开后下面,面起泡后打蛋下去,放点盐,还有一点油,姜及葱花她记不起,就免了——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吃什么过来的。有时谢军医会给她带来馒头,她一连吃几天,只要肚子饱,她就没什么要求。

“餐后要洗碗筷锅台。女人要学会做饭,收拾厨房,收拾衣服。不为你,为你的孩子!”谢军医的话,反反复复地教,她反反复复地点头。可她总是做不到。一吃饱,碗一放,就跑去看她的孩子了。孩子抱上手,就什么也落下了。

因为开心,她眉头的结就少了,眉毛渐渐根根顺整起来,往两鬓舒展,像戏文上演员的化妆;头发也有了黑的油亮色;皮肤的积垢或者皱屑雀斑,也不知哪天洗净脱掉了。脸、胳膊及至浑身白嫩起来像刚出水的芙蓉,光彩夺目,娇艳欲滴;眼睛不散漫,渐渐聚光了,有了黑的亮光;嘴唇也有了血色,比画的更鲜艳;一口白牙齿,被谢军医的牙膏刷的亮晶晶的。她膛胸露怀地喂奶,裸露的粉肩腴腰,简直超过了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油画,让人看见如看见了圣母及她那些身边飞来飞去的、肉滚滚的健壮儿神。

她经常坦胸露怀,谢军医教她撩衣喂奶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很不习惯。她情愿这样喂孩子。很多时候,给孩子喂了奶却忘记将衣扣扣上,邋邋遢遢的。邋邋遢遢的,却有一种慵懒之美,丰腴之美,以致每次谢军医来,既要批评她,又被她的美所吸引,让她感慨嘘唏不已。也是,你看她怀里的孩子,白白胖胖,粉粉嫩嫩,就是用一块烂布包裹,也让人爱不释手。

“小红,你要记得,一个女人,要知羞耻。衣服是用来蔽体的。万一哪个男人进来,看到你这样,很不好的!”

“嘿嘿嘿!”小红笑起来的傻样子,就让人想起她原来不是正常的人,背后又让人皱眉不安。

“听见了吗?”虽然这样,谢军医还是耐心地教她,帮她或看着她把胸前的扣子扣上。

“你要学会炒菜,蔬菜里有很多营养,不光你需要,你孩子更需要。”谢军医说。

“啊?都我吃,孩子太小,喂奶!”她有点不相信谢军医说的。

“营养过奶,你吃也就是孩子在吃,马虎不得!”

提到孩子,张小红就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军医一步一步:择菜,洗菜,把火,炒菜,放盐、油、调料。示范一次,让她来,张小红总是束手束脚地、紧张地、丢三落四地做了另外的一个菜,有时盐没定好,咸的苦涩,却也熟了。

由于心情好,饭菜的好差对于张小红来说没多大关系。她每次吃饭都像古代战场上归来的饿兵,就是看到了一头牛,巴不得一口吞下肚去,再慢慢地去消化。她觉得太饿了!

她端着那个大洋瓷碗,饭菜装得满满的,壮士一般,山呼海啸地风卷残云。难怪乡下人说最能吃的是“养崽妇女解板客”。

“别急!没人跟你争!这样对肠胃不好!”谢军医又教她。

她有时慢下来,但吃着吃着就忘记了。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可能刚生了孩子,她太需要能量了。

“你要及时洗婴儿的尿布。你看,尿床了。你用什么来换?”谢军医看到床下随便丢的那堆尿布,又着急地帮捡起来,泡在水里。强行从张小红的手里夺下孩子,让她去洗尿布。

“我抱,我要抱!”张小红急急地说。

“你洗,把尿布洗完才给你!”谢军医指着桶里的尿布说。

她妥协地将水里的尿布捞起来,看着干净,就想挂晒。

“你要用那块肥皂洗!把黄迹洗掉。再用净水清洗。别偷懒!”谢军医抱着她的孩子,严肃地指示她、要挟她。她唯有这样逼她,才能让她养成习惯,否则,今后她的日子,怎么过?

洗碗、扫地、整理屋子……

每次她伸手去接孩子,谢军医就有没完没了的工夫要交代。没完成,孩子哭了也不能接手。张小红对谢军医的绝情恼恨不得,因为孩子在她手上。有时,她希望这个解放军大姐不要进这个屋子。但她总能提一些吃的、用的、穿的进来。这又是她希望看到的。

张小红当然不明白谢军医的苦衷。谢军医每次都匆匆忙忙,抽空过来的。她对丈夫信守承若,既要照顾好他这些兵们的姐,又要让她早日步入正常生活的轨迹,还要保密,连帮手都不能请。自己有工作,还有一头家,怎么不急,怎么恨她不成正常人呢!

也是用这种方法,让张小红简单的生活,能够自理了。现在婴儿还是哺乳期,产妇能自理,一切都好办。这样,谢军医来的次数就渐渐减少了。两天来一趟,三天来一趟,一周来一趟。看到母子平安健康,大家都为张小红母子舒了一口气。

孩子成了张小红心中唯一的宝,虽然她头脑不清醒,但孩子的饿饱冷热,她还是能正常面对处理的。只是面对生病,就让张小红魂飞魄散。一天,她看见怀里的孩子不跟她交往,用额头抵额头时,她开始没留心,后记起了“发烧”两个字,一下就慌场了。她几乎是抖动着双手,将自己的外衣服扣好,跑到门口张望。她希望能看见谢军医,但黑黑的夜,只看到军营的路灯,而且,背后那么大的军营,她去哪里找谢军医呢?她跑进跑出,看了孩子又张望门口。孩子发烧着,一直沉睡,从来不给母亲睁一下眼睛。跑了几次,她快顶不住了,披头散发的想咬自己的手。如果人是狗,会吠几声,是狼,会啸几声。张小红想尖叫的时候,记起了帮自己的哨兵。她抱起孩子,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黑夜,往飞机包的哨兵方向跑去。

不久,谢军医骑着单车,在飞机包路口与她会合,又一起陪她回到屋子里,给孩子喂了药,告诉她一些应对的方法。张小红紧张得直摇头,抓住谢军医的手,久久不放。等到孩子的烧退下来,吮了奶,睁开眼睛与母亲微笑,对视交流,张小红才破涕而笑,从门口挪开了身子,放开了谢军医。

“听着,孩子发低烧,不要紧。多喂一点水。烧得烫人,可用酒精擦手掌、脚底、腋窝。这瓶是酒精,这是退烧药。没有很烫,明天就不用给他服。记得,晚上不能再喂药了!”谢军医虽被放出来,离开屋子时,又不放心地教了她一遍。

老天有眼,这个疯女人,遇到大事还知道去找哨兵!这个军营已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家了。而那些为她接生的乡下妇女,有的还来看过她,大多数忙于农活,忙于一天三餐的油盐酱醋,累得不可开交。这年月,政治挂帅,土地的收成稀少,资本主义的尾巴割得又深,乡下,最富裕的是一家可以随时拿得出几个鸡蛋。加上对“人多力量大”的理解。生育无节制。很多家庭,老大没断奶,老二就出生了;老三刚会爬,老四又临盆了。乡村的夜晚,人气很旺,不是狗吠就是婴儿的夜啼。哪家的妇女不是这样忍饥挨饿过来的?就连生病,也是用姜水,红糖,或者水沟里抓一把草,喝下开水,用被子一蒙,出汗了,病就好了。

张小红比起那些乡下妇女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有油米温饱!而且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用为一群孩子的衣帽发愁,不用为下雨天屋漏而埋怨;还不用为自家的阶级成分不好而为婚姻、为上学苦恼;更不用为斗争得死去的亲人躲起来痛哭。所以,乡下妇女知道这个天聋地哑的疯子有这样的着落,也就放心了,甚至羡慕不已了。早忘记她是怀的谁的孩子。

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从躺在怀里,到能在床上坐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这让张小红惊诧不断,快乐不已。日常的工夫做顺了手,就有空余的时间逗小孩子玩。早稻花开一片白的时候,她抱着孩子,指着屋前旷野这片稻子唱起童谣:

妹妹花,姐姐花,妈妈也是一朵花。什么花,那片花,妈妈就是稻子花。一片香,一片白,稻子花开沁甜甜。稻子花,饭饭花,妈妈就是稻子花……

深夜,月光在窗台上,亮亮的,圆圆的。她与孩子没睡着,她努力地记起自己孩子时唱过的童谣:

月光光,月芽芽,两根竹子拴白马。一匹送我上学堂,一匹替我驮我妈。月光光,月芽芽,月亮老人在树下。姻缘婚綫手中牵,把我牵给心上(的)他……

如果不是孩子咯咯咯如如天籁一样的笑声,迷惑了她。她在童谣里差点让自己清醒过来,让她从头到尾梳理一下——心上的他是谁,怎么住在这里,为什么有了孩子。那她的病根找到了,也许能好起来。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而张小红抱着孩子走出门,走向田野、村庄,却逐渐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乡下的民夫汉子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怀里抱儿出现在机耕道上,悠然自得,由鸡变凤的大美人不是部队军属,而是那个癫婆张小红,就大为感叹。

她的出现,就像是山林中,狼群狩猎时早已失踪的小花鹿,等到小花鹿再出现时,眼前已经是一头肥壮的母鹿了,这不能不让整个林子蠢蠢欲动。

丰腴,白净,清净的五官,水嫩的皮肤,丰乳肥臀的成熟至美,总是撩拔人的眼睛,让人想亲一口的冲动。先是有人提来了茶油来慰劳,虽然忐忑进了屋子,却被警惕的张小红用扫把赶了出去。她现在是孩子的母亲,母性的本能让她不能靠近。就像下了崽的母狗一样,脸露凶相。

后又有干部身份的人敲门喊窗,背着老婆送来乡下最珍贵的大米、豆种或鸡蛋。张小红在床头放了一根木棍,她手持木棍,忽然给窗外的人一棍。让那些人败兴而归。

连“烂风箱”这样的人,深夜也提鲫鱼过来试探。他背地里后悔得要命,如果想得到她怀的是接香火的儿子,早就把她捡回家了;如果看得到这个癫婆会有这样的姿色,一切面子及屈辱又算什么呢?他都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光棍!

这一次,即使他身穿假军装,也在张小红门口就被扫把打花了眼。“烂封箱”简直成了一只哈巴狗,恋在张小红的屋子附近的田埂上喂了一整夜的蚊子,但他也心甘情愿。

可是乡下的下作之人手段百出,你稍不留意,人就来到了床前,怎么开的门一概不知。这时,母性的本能防卫让她强大起来,张小红的蛮劲就出来了,什么诱惑的话语在她看来毫无兴趣。此刻就像哺乳期的动物,不发情,让那些鬼人都矮下了一半,诞笑着退了出去,扫兴而归。

儿子越来越可爱,张小红一有空就抱在了怀里,或者在床上,将头、面、嘴贴着儿子的脸蛋,嫩嘴粉巴,身背,屁股甚至小鸡鸡,亲个不停。儿子咯咯咯地笑个不止,使这间屋子充满着人间的快乐及希望。在那个温饱不济的年月,这样的日子在乡下少有。

待儿子能够对色彩、景物有了好感,他就不安分地举起手臂,给母亲指路,要到外面去。张小红便快乐地抱儿子去逛乡村、田野。

路过的乡下妇女,有时也被她的儿子吸引,放下手里的农具,抱一抱张小红的儿子,对张小红夸奖不已。孩子在一些妇女手上递来传去去的,嘟嘟直欢,嘎嘎直笑。这时的张小红快乐得忘乎所以。

在外人看来,她的头脑哪有不正常呢?谢军医也希望张小红能够早日融入她的生活。她不可能一辈子窝在那里,私下靠他丈夫的连队东凑西拼地接济她。连队没有的,就将自家的东西都拿了过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丈夫对她说。张小红懵懵懂懂碰到了那么好的解放军,乡下人说的傻子有傻福。

儿子的活泼可爱,招来很多人的欢喜。但好的东西,一旦被人惦记上了就有了麻烦。乡下对香火看得比什么都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没有儿子的人家竟然也打起那孩子的主意,有人还觉得反正张小红是疯子,丢了孩子可以再生一个;也有的人暗暗打量过张小红怀里的儿子,去寻找自己的遗传基因。

就这样,有一日,张小红一觉就睡到了太阳偏西。等她摸摸身边的孩子,发现孩子不见了身影。她跳将起来,摸着发昏的头,跌倒坐在地上,口吐白沫。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谢军医及几个哨兵站在跟前。

“我儿子呢?你抱去哪啦?”张小红扑向谢军医。

谁能回答呢?谢军医是傍晚来的。进来看见她躺在地上,就赶快抢救,现在是第二天了。这四通八达的路,很多村子及山林,谁抱走了她孩子呢?

“我没抱!孩子,在找!”谢军医只有这样安慰她。张小红的疯态被激发出来了。没人能控制她,她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我的儿!我的儿嗷!妈妈在这里!”她跑向田野,村庄,山丘,堤坝。每个常去的地方都去看一遍,在她的脑子里,放佛儿子已经学会了走路,他自己跑出去玩一样。

“我的儿!我的儿嗷!妈妈在这里!”一连几天,张小红披头散发的,面目狰狞地见人就询问。赤着的脚被荆棘挂破了皮,直流血。半天功夫,老老少少全知道张小红癫婆的孩子被人偷走了。有的人为她拘一把泪,有的人为她叹息连连——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就被哪个猪狗不如的毁掉了!如果是附近的人做的事,半天就会被人发现,很显然是外地的人作的案——她是吹了迷魂药,将人迷倒的。很显然,这是江湖大盗重现江湖。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在为她猜测!

有人建议报案。可派出所会接案吗?张小红讲不出所以然来。她的孩子都是野的,没有户口。就让好心的解放军去帮忙处理吧!乡下人这样希望。

可解放军有什么办法呢?门开在老百姓这边,这一带几万的村民,爬过山就是邻县了。没那么简单。而且,是连队私下帮的忙,事情只能私底下调查,不宜代她去报案。

每日三餐,就是由谢军医带一个哨兵送来。但张小红天天在村子周边转,不定时才回来。派人跟了她一段时间后,大家都心疲力倦。

“我的儿,我的儿嗷!你见了我的儿吗?”张小红看见人就问,可谁都向她摇头;看见这一片稻田也问,可田野是无声的对她。她的声音凄凄切切的,直瘆人!连树上的鸟也为她悲鸣几声。如果鸟看见了谁抱走了她的孩子,都会为她引路。

再见到张小红时,她已是人不人鬼不鬼了——浑身脏的像与泥猪睡在一起,脸瘦的没了血色,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那双哀怨的眼光被一头散乱脏污的头发挡住了,她连仰头的精力都没有了。以致谢军医看见她,搂住她眼泪连连哽咽无语。而张小红,竟然愤怒地一把推开她,指着她说: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她的衣领被张小红撕烂了。她把失去儿子的喷怒都向谢军医发泄出去了。如果没有哨兵来帮忙,谢军医不知如何脱身。

渐然,张小红很少回这间屋子,送的饭菜也不回来吃。她每天,都反反复复地去找她的儿子。怎么样拉她劝她都无济于事。谢军医和哨兵只有作罢,任其宣泄。这样或者才能让她活下去。

“我的儿,我的儿子嗷!你在哪?”

张小红总是一无所获。她的嗓子沙哑得只能发出低低的嘶鸣了。

她渐然居无定所,那里累就躺那里,山坡,树下,粪缸,牛栏,没有地方比她身上更脏了。

她这村走到那村。开始,村民都很可怜她,但她忽然做出骇人的举动,就让村民视她为危险人物。

有一日,她看见李小花抱着孩子喂奶,疯了似的奔过去抢夺。她哇哇大叫:“哈,是你抱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李小花本能地用肩顶开了上前的张小红,将孩子保护在了腋下。而张小红,她不管婴儿生死,强行抢夺。李小花怕伤到孩子,有了顾虑,力气不敢使大,只大声高喊:“你干嘛干嘛?来人啊!”

眼看就要被夺走孩子,雷三阳奔过来,一掌将小红癫婆推开,李小花抽空转身就往村子里奔跑。大人小孩都吓得哇哇的哭,惊扰了整个村子。

“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还我儿子!”张小红被雷三阳拳打脚踢还是要她的儿子。她不甘心地趴在地上捶胸顿首、悲痛欲绝地嚎叫。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雷三阳两口子抢了她的孩子。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她看见社员中午歇息为孩子喂奶的空挡,瞅准了在大孩子背着婴儿回来的路上抢夺。如果不是背带绑的紧,孩子肯定被她抢去。这一下,她得罪了所有村民都将她视作发疯了的狗,见一次打一次。

她再也没有靠近村子的机会,只能远视那些她认为是她儿子的人了。

“我的儿,我的儿子嗷!你在哪?”村里的小孩子见了她,再也不敢戏闹她,而是跑得远远的。生怕被她捉了,炖了吃——她已是像妖怪一样吓人了。

“我的儿,我的儿子嗷!你在哪?”动物丧子都会哀叫几天,何况是人。张小红的哀叫很长一段时间,游荡在乡村空旷田野里,游荡在烦躁的白天和宁静黑夜里。从炎夏到初秋。背地里,所有稍微有点良心的人听到张小红这样凄凉的哭诉,都要谴责:哪个天杀的!抱了她的就要还回她啊!都成这样了!

“我的儿,我的儿子嗷!你在哪?”

有一日,一个人碰见哀叫着的张小红,骗她说:癫婆,你的儿子在玩水。我刚才还看见了!

小红癫婆竟然信以为真,她甚至沿着长长的几条小溪、山塘、水库边小心地扒开的长长的水草,生怕儿子就在里边被水草缠着了。有青蛙跳水,她看着水面良久,希望她的儿子能够从水里钻出来。如果真的是孩子溺水了,她会奋不顾身地跳进水中救护。

谢军医及哨兵依然送米面等食物到那小屋子里。虽然那些食物很久没有动,但他们都希望张小红心里的伤口渐然会愈合,会回到这间屋子里。只要张小红人还在,他们的希望就还在。另外,部队也已派人跟踪调查,希望早日能将孩子送到她手中。

然而,孩子没找回来,张小红就溺水身亡了。

中秋将至,有人看见了一个人浮在水库边,便报了案。派出所的人来了。派人将尸体打捞起来,大家都认识是癫婆张小红。她躬着身子,努力地与水抗争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一件小棉袄,弯曲着保护在自己的腋下。她面孔苍白,表情惊喜又紧张。也许,她以为真的找到了她的儿子。她的面容被水漂干净了,她那匹长发,手脚身子也被水洗干净了,还原出她原本的一些美丽。

帮手打捞的雷三阳,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往下掉。边上的光棍“烂封箱”也唏嘘哀叹。有人责怪那个编谎者,不该对一个疯子撒这样的谎。也有人感叹:早走早日解脱!要么,哪日是个头啊!

军民结合部的哪间小屋子,依然空荡了一些日子。后来,不知哪一天,这间屋子的门就被封了,与围墙连在了一块,成了部队的一部分。

而谢军医,下班后时常看着空旷的田野,希望能听见张小红与她儿子的笑声,甚至希望能听见张小红找孩子的哭诉声。

然而,旷野无声,静悄悄的一片,偶尔一只水鸟尖叫一声,飞远了,又没入了无边的稻田里。

“那是张小红变的吧?她还在找她的儿子?”谢军医这样想时,眼泪就悄悄地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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