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守将最后一卷文书堆到案台上,垒成一座小山。终于长舒出一口气。
前几日还好,虽然做为边地守将,但只要战乱不起,城里需要钟太守本人身体力行的事其实也没多少,就在家里种种菜,浇浇花,逗逗鸟,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惬意。
就这几天,前线三座关隘不断有东桓国军方的消息传来,那些毒癞蛤蟆虽然一直没什么大动作,可小的布局跟规划可从来没少过。就说石临关那边,听说那位新上任的征东将军派了东桓国一个宗室驻扎在了那里,屯军营寨是一天起得比一天多。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还没挑明,可双方心里都清楚,这是大战开始的前奏。
东桓国的一系列举动已经给黄平王朝带来了危机感,身为国家壁垒的钟太守自然也没法再过得悠闲。于是只好带着谋士亲自开始在城里从上到下查漏补缺。
也是不查不知道,一经手才了解,这沟城上下,从郡衙到军队,里面的漏洞可一点儿不少。钟太守与谋士两人在官寺里坐上一天,事务倒是越处理越多。再加上战事将近,这可叫钟太守操碎了心。
“南瓶关那个别部司马查了吗?”
“已经叫人做了,他麾下的那营步兵现在都归南瓶关守将毕温所属。”与钟太守不同,那个眼里有桃花的谋士倒是一点不显得急切,他安逸地抱起了一只官寺里养的白猫,斜躺在椅子上轻轻撸着,嘴也是一如既往地欠:“这事我昨天就与你汇报过了,你这两天怎么都神经兮兮的,以这种状态,可守不住沟城。”
“抱歉,乐邵。”
靠着墙壁,钟太守疲惫地瘫坐在蒲垫上,闭目养神,脑子里一片混乱,“那第九营的职位......”
“也已经叫人去接手了,保准可靠。”
“哦,那还有......”
“你别问了,你签过的公文我都已经给你处理好了。”乐邵皱了下眉头,显得有些不耐,“咱聊些别的?”
“战事将近,事务不断,等着你我去处理的事还多着呢,哪还有时间闲聊?”
“聊聊你儿子。”
乐邵翘起了二郎腿,“说说呗,你觉得钟易拿下文襄的可能性有多大?”
钟太守忽然睁开了眼睛来,浑浊的瞳孔中闪现出一抹色彩。
文襄是二十年前与严靖一起被誉为黄平双壁的名将,虽然随着时间迁移,这个名字已经被许多人所淡忘了,可毋庸置疑的是他的能力。若是文襄能帮忙,那么对于现在沟城混乱的局面一定能有不小的改善。
可马上,钟太守又摇了摇头。
“没戏。那人早就对朝廷失望了,他不会再从军的。”
“就对你儿子这么没信心?”乐邵抱着猫打了个哈欠。
“不是信心不信心的事,若是文襄有意向出仕,那他今天就应该出现在你现在坐着的位置上跟我一起头疼。”钟太守无奈地叹息道:“我亲自上门劝了几次都请不动的人,又何苦对易儿再抱有期望?”
乐邵啧啧了两声,抬头望着房梁,充满色气的眼睛里流淌出失望,“可惜了。还以为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见先帝时期的名将究竟有多大本事,不想到最后终究是我一人的单相思罢了。”
钟太守横了他一眼,也不知该吐槽什么。自己这位老伙计是位古道热肠之人,脑回路向来清奇。
“你今天也不回府?”
“不回了,等明早还有新的文书要批。”
一夜未眠。
不止是在官寺里忧心国事的钟府君与乐邵,落鞍山上的钟易照样没睡着。
这位出生将门的公子哥并不能理解文襄“若是我上了战场,家里老幼该谁来照顾”的说辞,只觉得郁闷。
钟易十岁从伍,算是自小在军中长大,一些名将的事例听得比家传的经书还要多,随先帝横扫四国统一黄平的当阳白袍,西征东桓在敌国腹地一往无前直达西桓的赤链营,以及镇守三阳关五年未尝一败的蛮地劲卒。这些都是叫钟易心向往之的存在。
早在很小的时候,钟易的理想就是组建出如前三者一般的一支王牌劲旅。
而现在,托了父亲钟太守的福,钟易也终于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营兵马,算是迈开了走向理想的第一步。但接收部队以后,无论钟易怎么按照自己这些年所学的经验去训练这支部队,始终是感觉差了不少火候。
所以与他而言,曾经统领过蛮地劲卒的文襄是自己组建理想当中部队所不可或缺的帮手。
本来以为自己态度诚恳一些,再谦逊一些,即便那位文前辈骨子里有傲气,也该被感化了。可谁承想,人家压根就没给自己表达的机会,敷衍地摆摆手就说你可以走了。
钟易自然是郁闷,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理由来。
为什么啊?明明已经沦落到靠打猎为生,而自己不仅开出了最优的条件,也给足了他面子,可对方就是不肯从军。钟易不理解,只是越想越烦躁。
他鼓着两道黑眼圈望着营地中央的那头大彘,也没了什么再带人去骑马射鹿的兴致。
正好今天便是狩猎大会的第五天,于是他只是呆呆地杵在那里,想着等队里的其他人都睡醒了,就带队下山去。
而与钟易不同,严朔队里的每个人都睡了一顿饱觉,且可以说是吃了他们上山之后的第一顿饱饭,然后又吃了第二顿,第三顿,真可谓是把能补充的层面都补充好了。
这位沟城里出了名的泼皮就真的带着他的几个小弟在这落鞍山上逍遥了一整天,其他的,什么都没干。袁砢樵也搞不懂他,那位钟少君只身猎彘的事已经在几乎所有参加这次大会的队伍里传开了,怎么可能再从人家手里把那野猪要回来?要是真能被他要回来,那人家钟少君的脸还要不要了?
再退一步说,即便是靠一些歪门路子把那大彘搞到手了,而钟易那里正好又少了一只大彘,那这大彘是怎么到你严朔手里的,其他人能不明白吗?
参加这大会的大多数人只是命苦,又不是傻子。而且还都跟你严朔关系不怎么好,事情真闹起来,他们会站太守家公子,还是青竹巷泼皮,这显而易见吧。
不过看严朔那副满无所谓,胸有成竹的样子,袁砢樵也懒得说什么了。
他要胡闹就一起闹呗,反正这类事从前也没少做。
而且,严朔不靠谱虽然是常态,可这小子可从不擅长叫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