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大汉使团和商队一行重新回到了于阗。
还未到西城,董强和郝川就带着一队骑兵营了出来。一年多不见,董强明显胖了,虽然还不至于走不动道,但是绝对影响他作战动作的敏捷和速度。
“老董,你怎么胖成这样了,还能拎的起刀吗?”孙平毫不客气的出言调侃。
“啊哈哈哈!”一众汉使随从肆意的狂笑,战友许久未见,大家难得轻松一回。
“嘿嘿嘿!”董强不以为意的跟着笑道,“很久没见大家,今晚一定要给老董面子,好好喝一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看到如此喜感的董强,班超郁闷的心情消散了不少,轻笑道,“好,今晚我们就一醉方休,走,进城!”
“哈哈!进城,大家进城!”董强可劲的招呼。
郝川也骑马到班超和杨和近前,拱手说道,“班大人,杨大人,一路辛苦!我带兄弟们进城。”看到班超二人微笑示意后,开心不已,赶忙前头带路。
众人行至西城城门口,只见广德王协同于阗大小官员列队两旁夹道欢迎,班超等人也下马,与广德王见礼后,一同走向驿馆。
与上次来时完全不同,于阗人多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不见了破烂,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欢心,很多人见了汉使团的人都笑脸相迎,可见这两年的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杨和对身边的董强道,“老董,我们在疏勒跟龟兹人打生打死,你在于阗做享清福,连队增援的士兵都没有,不地道啊?!”
一顶大锅扣下,把董强吓的不轻,董强赶紧甩锅道,“老杨,话可不能乱说,咱可是严守班大人的命令,老老实实的训练士卒,梳理商队关系。
我们都是班大人的部下,当然要听班大人的命令,如果班大人的命令到了,我董强没出兵,那是我该死,可是这两年来,咱是一纸命令都没收到啊!”
班超微笑道,“好了,不怪你,看今日于阗的盛况,你董强功不可没!”
“你看看,看看!”听到班超的赞誉,董强顿时喜上眉梢,对杨和得意道,“还是咱班大人明事理,班大人,一会儿您可要好好喝一杯,老董我给你藏着好酒呢。”
杨和等人呵呵一笑,与董强有一搭没一搭的诉着旧情,不一会就来到驿馆。董强和郝川忙前忙后,一会功夫就安排妥当。
广德王对班超微笑说道,“班大人,你们鞍马劳顿,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咱明日再说,可好?”
班超点点头,说道,“好,明天还请大王过来议事。”
广德王客套了几句,领人离开。
当夜所有人包括班超都喝的酩酊大醉,这几年的辛苦、伤痛还有圣旨带来的郁闷,仿佛都要借着这顿酒随风而散。
第二天一早,广德王带领于阗的所有官员来到驿馆,班超也正式的告知广德王圣旨的消息,广德王只是略微劝阻了几句,无果后,带领官员们离开。
三日后的清晨,汉使团与大汉商队结伴走出了驿馆,准备返程。
出门一看,驿馆外的广场和街道上都站满了人,广德王和官员们站在前方,周围都是于阗百姓。
商队头目,曾全走到班超的身边说道,“班大人,不来西域,真不知您在疏勒、于阗的威望如此之高啊!”
班超点点头,没说话,看着前方的广德王。
此时,广德王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一杯酒,看着侍女端着托盘走到班超身边,说道,“班大人,感谢您为于阗所做的一切,请满饮此杯!”
班超心生感慨,看着周围的于阗百姓,有些动情,他也端起酒杯,对广德王和周围的于阗百姓说道,“超亦在此谢过于阗王和于阗百姓为大汉和于阗两地的繁荣做出的努力!干了!”言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也就在班超刚刚喝完,酒杯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广德王突然扔掉手中的酒杯,以远超其体型的敏捷,瞬间跨越两者间丈许的距离,跪倒在地,抱住班超的左腿;他身边的左将军也同步上前,咚的一声跪下,抱住了班超的右腿。身后的财务官和税务官也紧随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前一后抱住班超的腰。几人的动作熟练,协调统一,显然已经经过多次演练。
周边孙平等人刚想反应,握在手中的刀刚想出鞘,被杨和,董强,田虑纷纷拦住,三人还不断向众人打眼色,示意无事。
与此同时,广德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大声说道,“班大人啊,您可不能走啊,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左将军维德也痛哭流涕的吼道,“班大人,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就是依靠您才有今天的好日子,您们不能走啊,您走了,我们又要受龟兹、匈奴人的欺负了!”
财务官和税务官的演技也绝对到位,瞬间泪流满面,大吼道,“班大人啊,您一定不能走,您走了就等于我们父母离开了没长大的孩子,我们还怎么活?!请班大人留下!”
周边的于阗百姓也跟着全部跪倒,一边拜下,一边高声吼道,“请班大人留下!请汉使团留下!”
世人都知廉耻,然而此时此刻,西域南道强国,一代枭雄的广德王率领于阗的官员、百姓全部跪倒,还亲自抱住了班超的大腿,不停的放声大哭,苦苦哀求,就算是心如铁石的班超也深受感动。
他的腿除了能保持站立,连把于阗君臣踢开的力气都失去了,握着酒杯的手不知该继续抬着还是落下。
此情此景,班超回想到了幼时的贫苦,读书时对于傅介子、张骞的崇拜;冬雪之日手上不停的哈气依然冻得发抖时,给人抄书的心酸;年轻时他与同僚的争辩,终于立下志向想凭借立功于西域封侯;出使前,当他知道终于可以一偿所愿时的激动和快乐;还有这几年,在鄯善、于阗、疏勒那孤注一掷、鲜血淋漓、生离死别的一桩桩,一幕幕。
看着周围跪倒的人群,班超终于明白了,他们这几年为西域带来了什么,那绝不仅仅是金钱和财富,胜利和梦想;那是民心,大汉统治西域所最需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民心。
从前西域都护府所没有踏踏实实做到的东西,汉使团却在日复一日的一点一滴中,不知不觉的做到了,如果这样放弃,西域众国会认为,这是大汉对西域的背叛,到那时大汉和匈奴或许并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
终于想通了此事的利弊,为了大汉的国家利益,大汉边境的长治久安,大汉百姓的富足幸福;他决定赌一把,上书陛下收回成命,让他和汉使团的众人,在西域继续为大汉效力。就算是冒了一定的风险,却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班超终于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不走了,你们起来吧!”
广德王此时立刻停止了哭泣,也不管胡子上的鼻涕,抬头惊讶地问道,“班大人,你说什么?”
班超看了看这个变脸如翻书,跟女人有的一拼的广德王,没好气的朗声说道,“我说我不走了,我和汉使团都不走了,你们还不快点起来?”
“哎,哎”广德王顺势站起来,破涕为笑道,“班大人,我就知道您深明大义,肯定不会舍我们而去的。”
而后扭头大吼道,“都站起来吧!班大人说了他和汉使团都不走了,你们知道,班大人和汉使团一诺千金,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不会反悔。都起来吧,今天我们全国大宴,庆祝班大人和汉使团的留下。”
在班超无奈和欣慰的眼神中,广德王一把把还没放手的税务官拉起来,笑道,“行了,行了,别抱着了,班大人不走了,把你脸上的鼻涕擦擦,脏了班大人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税务官讪讪一笑,心里说,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还好意思说我。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税务官也就想了想,一点说的意思也没有,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他站起身,给班超行了个礼,立刻转身安排大宴去了,走的那个潇洒从容,好像刚才痛哭流涕的不是他。
周围的于阗军民显然比几名于阗的官员感情更真,站起来后,还不时对汉使团各位成员嘘寒问暖,几个孩子还捧过来一些西边来的糖果;对于孩子来说,能把稀有心爱的糖果与汉使团分享,已经代表了他对你的全部认可。
此时的班超没有拒绝,虽然对广德王几人的小聪明有些小意见;但是,他并没有责怪他们。那一颗小孩子拿来分享的糖!吃在嘴里是那么甜,比打了个大胜仗,听到自己升官消息的滋味还令人回味,让人整个心里都是甜甜的、美美的。
过犹不及,此时属于刚刚好,杨和给了董强、田虑一个颜色,二人立刻会意,一左一右半搀扶半引导着班超回归驿馆。
杨和立刻上前,走到了曾全和信使的身前说道,“大家也都看到了,班大人和汉使团驻留西域实在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作用很大;而且对大汉长期保卫黄金商道很有价值。两位都请再留一晚,待老师写封奏折带回去,好给陛下一个交代;而后无论谁问起,你们都如实回答即可。”
见到两个点头答应,杨和随即施礼离开。
而后,杨和马不停蹄的来到汉使团的唯一没有康复的伤员刘山身边。
“咳咳!”上次的战斗,刘山中的那一箭伤到了肺,虽然看起来大体上养好了,可是还是留下了病根,这种咳嗽随时会发生,而且他已经承担不了高强度的战斗任务了。
杨和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对刘山说道,“山子,交代给你一个任务。”
本身已经有点颓废觉得自己快成废物的刘山突然精神一震,急忙说道,“大人,有什么吩咐”由于动作有点大,“咳咳”他有咳嗽了几声。
杨和拍拍他的肩膀,温和的说道,“这次班大人不走了,尽管都是我们希望的,可是汉使团也前所未有的陷入了一个危险的环境中。一旦朝廷上有人攻奸,拿这件事做文章,所有人包括班大人的前途都十分不妙,丢官罢爵,人头落地都不是不可能。
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有人去洛阳,在向陛下上书的同时,向陛下说明情况,消除这个事情的隐患。此次的任务十分间距,汉使团三十多个弟兄的身家性命统统压在了远走洛阳的这位兄弟身上。
我看你口才便利,身上的伤更能博得陛下的同情和谅解,是此次远赴洛阳的不二人选,你愿意挑起这副担子吗?”
刘山刚开始还觉得这是杨和想送他走想的托词,可是越往后面听越觉得有道理,等听到最后,刘山已经开始对杨和的安排肃然起敬,更加想要尽自己所能,办好这趟差事,他反复运了几遍的呼吸法,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而后,他立正,给杨和躬身一礼,郑重的说道,“
承蒙大人看的起,刘山必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只要刘山还有一口气在,定当想办法把此事办妥。”
“嗯!”杨和点点头,继续交代,“此次我会让贾多带领商队,把你送到酒泉,并交给你十匹骆驼的货物,这些货物不要在酒泉处理,而是要带去洛阳。
之后,你要先把吕文的一双遗腹子和几个小妾都安排好,顺便把自己的女人、孩子,包括家里也全都安排好。而后,再去洛阳。
去洛阳之前,一定要找到曹建,让他安排几个人护送你和驼队。
到了洛阳,你一定要找到窦固窦大人,让他来帮你安排,带过去的西域货物也全部交由窦大人处理。
如果你有机会面圣,不用说任何假话,只是把你这些年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陛下听即可。如果你没机会面圣,就把班大人的书信交由窦大人转交圣上。
一路上,你要保持低调,财不露白,注意安全。你可明白?”
刘山再次施礼道,“喏!大人!山子记住了。”
杨和一把拉过刘山,用力的抱了抱他,一同相处了整整七年,分别之际,还是有万分不舍,动情间,杨和留出了几滴滚烫的眼泪。
良久,两人分开,杨和继续像老妈子一样的叮嘱,“事情办完后,你就留在洛阳,我们在洛阳需要有自己的眼线,洛阳距离疏勒远达万里,消息传递不便,我会让贾多选拔两个人配合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如果能早点得到消息,会很有利。”
本来因为伤病已经近乎要自暴自弃的刘山此时已经一扫颓色,他心里很明白这个使命的重要性和自己新的价值所在。就算依然要与大家分离,可是此刻的意义完全不同,自己还是团队的一份子,还在为大家做出贡献。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定位和目标,往日的自信和从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认真的对杨和说道,“杨头放心,交给我了。”
看着刘山重新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杨和也很高兴,不过他并没有笑,而是认真说道“明天,我会把班大人的上书交给你,你带上你的女人和吕文的遗孀、孩子以伤病退伍的名义立即出发。
记住,此事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能说,只有你我知道,孙子兵法上用间篇怎么写的,你还记得吧?!”
刘山也正色道,“记得,大人,刘山定会严守秘密。”
杨和微笑点头,温和地拍了拍刘山的肩膀,说道,“好了兄弟,于阗王的大宴要开始了,我们就借此酒为你践行!”
言罢,两人一起向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