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已经有了近50年建厂史的火柴厂,因为资不抵债,濒临倒闭,厂长每天骑着自行车为员工们的生计而奔波的报道,感叹之余,不免想起一则往事来。
那是在20世纪70年代,我还是一个12岁的中学生,为了摆脱出身不好的阴影,申请随高中的同学一起来到了修建湘黔铁路的工地,那时候称这样的铁路建设为“三线建设”。那时候的编制是师、团、营、连、排、班,我不知道师长到底是哪一级干部,但在我的脑子里,师长是当时大伙儿能感知的最大的官。
我们这一支学生军,也必须和铁路前线的民工一起以排为单位,完成每天规定的挑石块、捶道砟的土石方任务,并且要自己做饭吃。由于我们体力不支,每天完成任务就成了很大的一个难题,排里的领导只好将做饭的人都调上去参战,留一些体弱的来做饭,我也就成了火头军的一员。这样的大锅饭,不讲菜的口味,仅讲煮饭,对我们来说都是很难为,不是将饭煮煳了,就是夹生,再不就是饭里面无意间弄进了煤灰,反正没有一锅饭不是黑乎乎的。好在那时提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大家还是尽量地容忍了我们。
最惨的事就是我们常常留不住火,每次做饭都要重新起火,除了耽搁时间累人不说,就是浪费了火柴。可是火柴是凭计划来供应的,好像是一个单位一个月是两盒,为此,我们视火柴为命根子。可是最后的结局是我们把火柴用完了,明天早晨就没有办法生火做饭了,排长和我们几个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我不声不响地拉了炊事班长出门,径直前往三公里外的营部供销点。
一走进供销点,就拿出2分钱,对营业员说,给我1盒火柴。营业员说火柴票呢?我说没有,但还是请你卖给我。营业员说这是不行的。我就说我是师长的亲戚,卖给我没关系的。营业员傻眼了,不知如何处置。正在此时,供销点的领导来了,听清事情原委,对我微微一笑,盘问起师长叫什么来。好在我平时对一些事情比较关心,也就不难说出了个领导的姓名。“你知道冒充领导的亲戚是要受处分的吗?”这位供销点的领导说。
我们的炊事班长,这个比我高二级的同学吓得都不敢看领导的眼睛了,拉着我赶紧离开,我也准备仓皇而逃了。突然,领导哈哈大笑起来,对那位营业员说:“就卖1盒给她们吧,到时候我们再去核对。”说完就走了。当时的我们真的是悲喜交加,捧着火柴就像捧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生命,踉踉跄跄地飞奔而回。虽说在当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一直提心吊胆,唯恐被查出身份受处分,这种惶恐一直持续到三个月的支援“三线建设”而结束。
现在想起来,那位领导肯定早就知道了我是冒充的,只不过不揭穿而已,或许也是看到了一个女孩子天真得可爱。
当今天,我将这个故事告诉我的女儿时,她一脸的不屑。她当然会不屑,她似乎连火柴在生活中有什么价值都不晓得。人类从发现火到钻木取火,社会进步了,物质越来越丰富,而今天,火柴应该永远没有这样的身价了。
其实,仔细想起来,那的确是我12岁时因为火柴而不得不撒的一个谎,也是冒的一个险,因为那个年代,一般人哪敢这样违规去获得紧俏的商品,最小的罪名是冒充、冒犯革命的权威,尤其像我这样的黑五类的子女;大到可以遭到捆绑、询问黑后台是谁,是不是想颠覆革命政权,从而让我的家人死有余辜。我就亲眼看到和我差不多大的一个男生,因为用图钉钉毛泽东画像时,把图钉钉在了画像脑门中间而被捆绑着游街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