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夜空似乎没有月光如水,没有星光灿烂,我企求在今夜黑褐色的夜幕之中寻找一颗昨夜照耀着我们头顶的星辰。
此时你在干什么呢?是在病房里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为病人们带来快慰,还是搂抱着你的小女儿,轻轻地为她唱着催眠曲?愿上苍保佑你啊,你那么美丽,那么安详。
说实在的,原来就没有打算认识你,可是你是用你的那份恬静的美丽,那种只有白衣天使才有的优雅,使我不自觉把目光投向了你,并且产生了和你相识的欲望。
我看着你,不明白你为什么竟然能和我一样在整个华夏族都合家欢乐团圆的时刻却浪迹天涯,小鸟般依人的你该是在丈夫的臂膀下一派温存的呵。被你照料的那位王小姐脾气乖戾得让人不敢接近,可是你却仍那么柔柔地傍着她,为她絮絮叨叨,做这做那。
或许你是极易洞察人的心理的,你含笑地望着我,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并得知了我们在乘车之前曾在京都逛过同一场庙会,并且同品尝了几种风味小吃,并且我们的目的地都是到同一座城市,并且我们都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为此我们感叹这世界真小,但这世界也真大。
我们热烈的攀谈竟也感染了那位姓王的小姐,她开始向我打听认不认识某一个单位的某一位男子。我在你眨巴的眼睛之中得知了这位年近而立之年、从大洋彼岸赶到大陆的美籍华人是为一场恋爱而来,但那是一份无望的爱情,这样的爱情使她悲痛欲绝,是你抛开自己的幼女,带她观光游逛,以此排解她近乎自虐的忧伤,度过她在大陆的时光。
突然,一曲由Leo Sayer演唱的《魂断蓝桥》主题曲从车厢广播里飘出来,我欣喜着,想这位列车广播员真是有不俗的品位。
…… Darling you know I laughed when you left, but now I know that I only hurt myself。 Please bring it to me, bring your sweet love, bring it home to me, bring it home to me……
可是,王小姐突然坐起,用梦幻般的语调说:“那天,我,你的华,我的刚,还有Miss Ogden,我们随这支曲子跳了很久很久。那天,我听到他对刚说:我好想楠楠,好想川川,好想我那十四平方米的小屋。”
我看到你的眼里一下子泪光莹莹了,你走近了窗户边,让目光朝向那飞驰的窗外。
原来楠楠就是你,说这话的是你的丈夫,他是王小姐在美国的学友,一个年仅三十一岁的医学博士,一个还差一个多月就要毕业竟死于癌症的年轻人,他还没有亲眼见到两岁多的女儿……
不知见到过多少人流泪,唯有这一次才感到如此彻心彻骨。我久久地望着你那显得单瘦的背影,从心底里诅咒着上帝的残酷。在这之前,我常常埋怨命运于我不公,和你比起来,我的忧伤不值一提。
真想对你说,你如此温柔可爱,上帝不会总是亏待你的,吉人自有天相。可是又觉得不应该打搅你,让痛苦的潮水自己慢慢退下去吧,那么,即使再度泛起时,也就不算什么了。
很久很久,你才回到铺位上来,你伸手取下了毛巾,去了洗漱间,回来后又把毛巾递给了王小姐,王小姐很温顺地接过毛巾,擦拭同样泪痕狼藉的脸。
此时,你那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显得很清澈。我突然说:“咱们互通姓名好吗?”你对我莞尔一笑,应允了。
我们所住的城市越来越近了,广播里播音员正在温软柔和地说着告别语。顷刻,我们将淹没人流之中,将要各走各的路,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已经有了一种告别的依依和日后的挂牵。
我目送着你背着大包小包并搀扶着王小姐走出车站,突然想起《魂断蓝桥》那首经典的主题曲被翻译成《友谊地久天长》,真是有些粗糙与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