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珏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说实话,当时我并不喜你,任谁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没了,甚至身份也被人顶替了,都不会好过。”
刘君露听到他说这话,瞬时酸了鼻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我看到你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胆子更是堪比兔子,怯生生的躲在母亲后面探头朝着我的方向张望时,我想,我大约怪不了你了。
至于露儿,走了也好,她自小体弱,说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也不为过,自她两三岁起,医师隔几日便来施针,我看着她身上扎着的数十根银针都觉得头皮发麻,她大概也是受够这样的生活,才早早的登向了极乐吧。
哥哥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恨过你,我一直认为上天怜悯我们一家,才又给我们家送来了你。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日你问我若是你欺骗了我一腔情谊,我该如何。哥哥还是那句话,那也没关系,你永远都是我刘珏的亲妹妹,是广禄王府的小女儿,在哥哥心里,你与郁清永远都排在第一位。”
话音落,刘君露便敞开嗓子像个孩童般哭了起来,时至今日,她仿若才从丛生的荆棘中劈出了生路,那束捆了她两辈子的漫长的焦灼、惶恐与愧疚,终于画上了句号,她像是溺于海,漂泊、挣扎了一生的水鸟,终于攀上了一块浮木,得以残喘着欣赏那不远处喷薄出的朝阳。
尹郁清也红了眼,上前抱住了呜咽着拭着眼泪的刘君露,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脊骨,刘珏恍若初醒,紧紧拥住了面前的二人,像是一条恶龙,却收起了爪牙护住了此生珍藏的明珠。
刘君露稍稍平息了心情,端坐在木凳上,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哥,我思来想去还是该告知你,我本名邓惜君,是已逝的邓国公邓旋驰的女儿,国公府遭难后我侥幸逃出,后来被义父寻了回去,义父寻到我时,君露已离世。
义父本欲以外家子女为由将我留在王府,义母恐我身份被查出又引来追杀,便让我替了君露的身份,对外只说是遇上了神医,治好了君露的多年顽疾,这样,我便留在了王府,哥,你想去君露那里看看吗?再过几日便是君露的忌辰,她一定很想你,却偏偏因为我耽搁了这么多年。”
刘珏看着她又开始泛红的双眼,伸手挠了挠她的头,“阿露不会怪你的,那日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君露被葬在了她当初休养的王府庄园里,那里山清水秀,景色别致得很,刘珏看着眼前的墓包,眼睛也有些微微犯湿,尽管早已知晓是这种结果,但站在此处还是难免悲痛,墓包看出来是常年有人清扫,周遭也种满了花树,令他讶异的是,在墓包的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坟包。
刘君露极为熟练地将随身带来的包裹铺散开,挑出了几件极漂亮的衣衫,和一些明显是少女所用的饰品,她将带来的纸钱和这些衣饰一并小心点燃了,静静地看着它们焚烧殆尽,又起身将剩下的端庄些的衣物和胭脂水粉在小坟包前点燃,做完这一切,才整理好衣服,极为虔诚的磕了几个头。
她拉着刘珏和尹郁清到了那个小坟包前,小心翼翼解释道,“这是我自作主张为义母搭的衣冠冢,义母逝世前与我说,她不喜皇陵的阴暗,我想,此处山清水秀,是个闲适的好去处,又有君露妹妹的陪伴,义母也会开心些。”
两人端正的磕了几个头,刘珏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又像小时候那般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轻语,“君露有心了,这处风景如画,又静谧得很,阿露和娘亲一定会很开心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刘君露哽咽了几声,眼泪簌簌垂落,“哥,我从未如此想过,这是我该做的,我一直惶恐你知道了这些事会怪我,这么多年,王府在我心中早已成为我的另一个家了,养育之恩,没齿不忘,我本该早早将这些事告诉你,可我却贪恋王府的亲情,生生咽下了,时间越长,越觉愧恼,却再也难开口了。”
“此事既然说了出来,就让它过去吧,你只需记住,哥哥永远不会怪你。”
自那日从王府别庄回来后,刘君露便大病了一场,王府一干人都是心急如焚,刘珏也是懊恼不已,但她自己知道,这是自己将积压在心里两辈子的事释放了出来,于身心陡然去了个包袱,紧绷了多年的弦断了,身体做出的反应,虽然身体有所不适,但精神却是好了很多。
她这病过了半月才渐渐转好,平日里被兄嫂强制投喂,汤汤水水灌了不少,疾病祛除时不仅没瘦,甚至变得更为白嫩了,连着脸颊都隐隐约约多了些肉。
近日她闲来无事,干脆在府里教自家嫂嫂医术,尹郁清本是诗书经文里养大的,看见刘君露大包小包提回府的奇形怪状的草药、毒虫,生生惊出了冷汗,平日去她寝院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刘君露带回这些储存,本就是为了教自家嫂嫂学些医术、毒术,等今后自己不在府里,也好照顾她自己,哪想等了几日尹郁清也没再来,她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干脆去哥嫂的寝院将人提了过来。
尹郁清心如死灰地坐在刘君露的小院里,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看着她用木棍夹着条约有四寸长的蜈蚣,得意洋洋的向自己炫耀这“宝贝”有多珍贵,差点没忍住吐出来,推脱着就要回自己的寝院。
刘君露将蜈蚣装回木盒里,甚为郑重地拍拍她的胳膊,“嫂子,你可不能跑啊,我以后若是去了大衍,你叫我怎么放心?这些学了,好歹在必要时候能争取些时间。”
刘君露亲眼瞧着尹郁清在医术上从一脸懵的门外汉,到如今的小有所成,欣慰的很,尹郁清却是有苦难言,刘君露平日里闲散得很,却对她这一事上心得很,平日里只要没要事,都要上赶着她去识别药草,配药配毒,即使自己当初对医术一窍不通,被这么逼着,也有小成了。
起初她受不了那些黏腻肥厚的蠕虫和那些形态齐全的毒物,当场被吓掉了眼泪,晚上泪汪汪得向自家夫君提议,要他帮自己向君露说说,打消她让自己学医的念头,没想到平日事事都依自己的刘珏却一脸严肃的拒绝了,只说是那日秋猎的事着实吓到他了,如果能让自己有自保的法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磨破嘴皮也没能说得明白,只得硬着头皮学了下去。
十月末,朝中倒是出了件事,与平常人眼中或许算不上大事,但事情的主角是与他们有过龃龉的裴阑烟时,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十月末,裴涉向皇帝提议,将自己的女儿裴阑烟赐给六皇子作侧妃,这事一出,满朝官员皆是哗然,裴阑烟乃是裴涉嫡女,身份也算得上显赫,若是赐给太子作侧妃还可理解,赐给六皇子做小,纵使六皇子现今得皇帝宠爱,也还是低了。
此期间刘雪盈来过一趟王府,说是最近皇兄因为此事暴躁得很,但自己的母妃却有意让他纳下裴阑烟。此事细细琢磨也是颇有些意思,听刘雪盈这番话她大概能推测出裴阑烟那事裴父知晓,但昭妃母子大约还不晓得。
皇室最看重女子贞洁,若是此事败露,昭妃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看来裴府是打算先斩后奏,毕竟若能蒙骗过去,最为稳妥,昭妃母子就算知晓了也不能与裴府翻了脸,这两方多年纠缠下来早已休戚相关,利益与共,裴府想倚靠着六皇子夺得大势,鱼跃龙门,六皇子办事打点,也得靠着裴府的人脉,若是答应了,这个亏昭妃母子是不想吞也得吞。
果不其然,半月后六皇子终于松口,同意纳裴阑烟为侧妃,昭妃为了体现对自己母家的看重,还特意向皇帝申请,一切以六皇子正妃的礼制办理,更荒唐的是皇帝居然也同意了。
裴府是心中有鬼,尽管裴夫人平日趾高气扬管了,得了这么大的恩典也不敢宣传,若是平日,此事早早的便要在望京疯传,成为坊间小巷闲谈的话题了,直到送亲当日,民众才被这盛大场面给惊呆了,才知晓是六皇子娶了侧妃。
刘君露在坐在茶摊上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若有所思,正等她想的出神的时候,耳边不合时宜得传来了未婚女子的艳羡声,说来说去无非是什么好大的福气,两人一定恩爱非常云云,刘君露却嗤笑了一声,她也不理周围人或狐疑或鄙夷的打探目光,结了茶钱便转身走人。
今日一过,裴阑烟便算是裴府弃子,她最后的价值也不过是保住裴府那所谓家门荣耀罢了,刘乔松性情阴狠,手段更是毒辣,若是发现裴府欺骗了自己,碍于裴府尚有价值,他不会与裴府闹翻,但裴阑烟今后的日子却绝不会好过了。
没过几日,刘君露便听到了坊间传来的流言,说是六皇子陪侧妃回裴府回门,返程时侧妃让丫鬟替了自己登上了回宫的轿子,没想半路被侍女发现了,一干人不得不半路回裴府接人,裴阑烟却死活不肯再回宫了,问她原因也不肯说,最终还是裴涉下令让人打晕了她,将她强行塞上了回宫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