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是这边的地痞,这茅草房便是他高价卖给我们的,他又仗着与此处官员的交情,在乡里无恶不作,我苦于他平日骚扰,但却没了搬走所需的本钱,只得留在了这里,姑娘,你们二人赶紧走吧,这混混多的是手下,怕是马上就要来寻您麻烦了。”
听她这流利的一段汉文,刘君露倒是有些惊讶,在大衍虽已有文化融合的倾向,但此时汉学也只有巨贾贵族才学得起,她言行举止,明显是贵族女子才有的姿态,原本还有些踌躇的想法倒是顿时坚定了。
“姐姐,你可愿与我同行?此处条件甚为简陋,你们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法子,况且我见虫虫也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可这边也没什教书的夫子,你若是愿意,便去给我帮忙教教我的伙计丫鬟大衍朝的语言,我可以单独给你找间院子,你与虫虫同住,吃住我都包了。”
若兰被这馅饼砸的恍惚了一瞬,片刻回过神便朝着刘君露连连鞠躬,她还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被这的流氓给欺辱了,然后守着份遥不可及的期待凄凄切切过完此生。
她起身便要拉着虫虫给刘君露行礼,刘君露止住了她,又抱起了正迷茫着的虫虫,点了点他的鼻头,“好了,这下你便同我一起走吧,去了私塾可要乖些,不可以像今天这样与夫子对吵哦,夫子可凶得很还会打手心。”
虫虫红着一张小脸不屑地哼了声,却还是乖乖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等若兰收拾好了行李几人便准备一同离开,刚踏出屋门便看见一阵人约有十数个,个个拎着棍,正气势汹汹往这边赶,虫虫惊慌地看向了刘君露,刘君露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抚,“不怕。”
她只粗粗地瞄了眼这群人,要么精瘦如猴,要么肉波颤颤,说句心里话,她深深觉得王府管家养的那条大黄都比他们精壮,刘君露还没出声,桃灼便迎了上去,几个来回地上便睡了大半人,其余几人则是抖着手拿着棍子,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刘君露拍了拍虫虫的小屁股,示意身后的若兰跟上,当着那十几人的面施施然离开了。
四人回到王府已是傍晚,她示意桃娥收拾了间客房给她们母子俩,又送了吃食过去。
她用完晚膳没多久,阔别多日的兄长便大摇大摆进了她的院子,“我寻思着妹妹你干脆开家善堂算了?你前些日子才救济了隆兴镖局,咋今天又带回了一对母子,还是胡人?果然,姑娘的心思实在太难猜了。”
刘君露闲适地躺在凉椅上,惬意的翻着医术,“你这脑子怎么猜得透?再说,你看那男孩,难道不觉得像一个人吗?”
刘珏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忙急切询问,“谁,像谁?”
刘君露却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理睬他的喋喋不休了。
刘珏见无人理睬转变计策,风似的穿出了刘君露的院子,等到再回来,他的声音明显不稳了,“这,我没看错吧,这,这孩子我寻思怎么这么像太子殿下呢?可以啊刘仲与这小子不过比我虚长了几岁,居然连崽子都这么大了,这胡人姑娘也确实是好看的很,当然,还是比不上郁清姑娘。”
对他这反应刘君露实在无言以对,关注点也忒歪过头了,难道重点不应是世人皆知的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有了个四岁的儿子,关键这孩子的母亲还是胡人吗?更有甚者,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大衍贵族之女。
大衍贵族的传统里最讲究血脉纯净,那若兰便不可能是赐婚或是父母媒妁,极有可能是遭到了不测,不得已来了大煜,若是让两国皇室知晓了有这事存在,那可真是晴天霹雳,估计要打的两方措手不及了。
“哥,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证据已经收集齐了,这次要让他们好好的给本将吐些骨血来。”
半月未过,朝中便有消息,广禄王揭发了左都御史裴涉连同户部主事丁瑟瞒吞了岭南一座鎏金矿,且在京郊私造火器一事,帝大怒,宣当庭关押户部主事丁瑟,左都御史裴涉则禁足于府,未得皇令不得出府,旁人也不得前去探望。
听到消息时刘君露正兴致匆匆地揉弄着虫虫肉嘟嘟的脸颊,虫虫则皱着一双小细眉,费力的透过她的指缝认着书上的字,若是没有虫虫,刘君露真的不会相信她会如此喜欢这乖乖的娇娇宠宠的小孩子,只可惜上辈子两人同房不过就新婚那么一次,孩子便更是没有了。
刘胥回来倒是高兴得很,自那日知道裴涉往王府里安插眼线他便十分不快,尽管不久后整个王府都被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但他还是如鲠在喉,如今见裴涉咎由自取,他实在是兴奋得很。
刘君露听到这个消息面色却不太好看,众人都觉得裴涉接下来会被皇帝严惩,她却不以为如此,结合上辈子这皇帝的所作所为,这次很有可能是风声大雨点小,意思着惩罚惩罚便算是过去了。
果不其然,后几日上完早朝刘胥回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来皇帝只是将裴涉禁足在府,不许人探望,但本该有的撤职减禄却久久不见踪影,皇帝果真是明晃晃要偏袒六皇子母家了,朝中官员见此阵势,有些见风使舵的竟对六皇子愈发尊敬起来。
三日后,刘胥在朝堂上请求皇帝收回自己手里先帝赏赐的那座鎏金矿山,皇帝赞扬了他一番便同意了他的请求,甚至王府连赏赐也无,不过倒算是皇帝还有点良心,同意他收回自己被裴涉偷掠去的产业。
“他年少时倒是真有明君的潜质,只是现在,唉,当真如君露所说,生性多疑,宁愿愿意护着朝中奸佞,对良臣却是视而不见,那座矿藏是我与珏儿用来解战场燃眉之急的,如今没了矿边塞的将士又该如何是好。
可若是留下了那座矿,今日我见陛下态度,明明是早早便对我起了疑心,执意留下,终有一日要引火烧身,呵,我们这些打天下的老臣在他眼里是也成了罪人吗?”
刘君露给他端了一杯凉茶,又替他顺了顺背,“爹,这矿没了便没了吧,我们主动交上去总比到时候被强行征缴来得好些。”
刘胥点了点头,颇有些兔死狗烹的悲凉感,“是啊,只是陛下不过四十余岁,便开始提防嫡长,甚至不惜扶持宠妃母家,可真是悲哀啊。”
刘君露来到若兰母子居住的小院时正值傍晚,若兰在倒腾着花草,虫虫则在一边摇头晃脑背着古文,刘君露上前揪了揪他的小肥脸,被他轻飘飘的白了一眼,她伸手便挠起了他的痒,虫虫顿时丢了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咯吱咯吱笑出了声。
若兰去洗干净了手,将一盆花草递给了她,“小姐,这是我们大衍的花,名曰桔梗,我见小姐院里夏季缺些花束点缀,小姐只需将它放置在阴凉处便成了。”
娇小玲珑的白色花朵刚喝饱了水,花骨朵上点缀着的水珠在日光下投射出灿灿光辉,刘君露已近半年未曾见过开得如此之好的桔梗,倒是有些感叹。
大煜朝的气候要比大衍干燥的多,加之桔梗又喜阴凉潮湿,常见于高山山腰,桔梗在此更难以存活。桔梗花颇为素净,望京贵族却喜爱雍容华贵如牡丹,文人雅士也多爱潇潇翠竹、孤傲雪梅,花农便更不会花大力气来培育它了。
见刘君露颇为喜爱这盆花草,若兰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桔梗花在大衍寓意着‘真挚的爱意’,因此男子多会选择这种花来表露衷肠。”
刘君露听到此话却有些恍惚,喃喃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这花寓意着什么?”
若兰对她这反应有些疑惑,却还是复述了一遍,“桔梗在大衍寓意着‘真挚爱恋’,小姐,您怎么了?”
刘君露抱着那盆花失魂落魄回了自己的院子,孤身一人坐在石凳上,怔怔的盯着桌上的这盆桔梗,等听到桃娥的惊呼回过神时,一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竟早已泪流满面。
景泰十六年,亦即大衍元和十一年,这已是她和亲的第四年。
元和七年帝后大婚,洞房那夜是她与兰赫咺的初见,哪知初夜她便因兰赫咺的醉酒受了伤,作为外邦和亲的公主,本就如履薄冰,出了此事后她更是小心翼翼,平日只在长生殿内潜心礼佛。
恰好后宫无人,她便拒了内务府遣送丫鬟小厮入殿服侍的请求,只留了自己从王府带来的四个丫鬟小厮,日常除了必要的拜见甚至不再踏出长生殿的宫门。
这日子就这么过了四年,元和十一年夏,帝携皇后及一众皇亲国嗣入避暑山庄消暑,这是往年都会有的活动,她也便没有在意,除了桃娥和另一个丫鬟,马车上再无他人。
谁曾想行至山道,马匹被山上落下的滚石砸伤,受了惊的马匹惊慌地将她甩了出去,她一路滚落,直至被一棵古树拦住才得停止,可也因此头部撞上了树旁的山石,迷糊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