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事大太监于公公,早就候在午门那里多时了!
众人下马,左师爷率众随从在此等候,博今古陪着酒鬼洪爷,在于公公的引导下,朝太和殿后的御花园走去。
这行程让博今古很纳闷,年轻的圣上,是很少在殿外召见人的,今儿个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秋意萧索的御花园,残花照水,落叶铺径。
这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护卫各个刀出鞘,箭在弦,就连树枝上的小鸟,似乎都噤了声。
绕过一个假山,于公公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湖边。
湖不大,内设一亭,有一条长长的曲廊与之相通。
亭中黄罗缦帐四垂,很显然,年轻的那位,就在其中。
于公公在前,三人斗折蛇行,沿着曲廊,来到了亭外。
酒鬼无动于衷,博今古还要再施大礼,却被里面人止住,道:“免礼,进来吧!”
于公公一挑帐帘,博今古在前,酒鬼在后,二人步入了八角亭中。
进来之后,博今古愣住了!
亭内很大,有一只青石雕琢的圆桌,四只青石打磨的圆凳。
石桌之上,分摆着各色的小吃,最奇的是,还有一坛江南的贡品花雕酒。
这是要把酒临风,吟诗作对吗?
不过,酒鬼一看见花雕酒,顿时心情大好!
大礼是免了,但博今古和酒鬼还是深深地躬了躬身!
早就坐在主位之上年轻的那位,对酒鬼笑了笑道:“听闻洪先生平素喜欢小酌几杯,今日特备薄酒,以谢先生完璧之功!”
话说得很客气,让酒鬼如沐春风,但酒鬼也知道,今儿这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博今古更听得明白,这是圣上要答谢酒鬼取回私印的功劳,他自然将酒鬼让到了客座之首,自己在对面作陪。
酒鬼本想还客套几句的,但于公公一打开那酒封,他情不自禁地就说了一句:“好酒!”
别的东西,酒鬼没有发言权,对酒,只要酒鬼闻上一闻,就知优劣。
酒气清香淡雅,可见性情不烈,味道定然中和。
也是,贡酒么!自然不能炽烈浓郁,天天让圣上喝劲儿大的闷倒驴,还怎么处理朝中大事,岂不误国误民吗?
酒是最好的媒介,几杯下肚,这语境融洽了许多,气氛也和谐了许多,年轻的圣上率先发问:“听闻长安城内来了一个追命十二楼?请洪先生讲讲,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有道是喝了人家的嘴短,酒鬼洪爷无奈,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内幕说出一二了!
他放下酒杯,斟词酌句地道:“这个追命十二楼,崛起于江浙一带,前身本是漕河帮,干得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只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派,各守一方,鱼肉当地,未成气派。
后来,其中一支,有一个人脱颖而出,凭着一己之力,将各帮各派统统收到麾下,统一指挥,统一行动,渐渐就形成了气候!
而且,这个首领,还定下了一个帮规,就是不在搞那些无技术含量的打闷棍、套白狼的小事了,而是专门吃起了大户!江湖之中的人士,因其作法狠辣,手段狠毒,统称这个组织为追命十二楼!”
讲这些,酒鬼如数家珍!
这些惊人的内幕,也着实惊到了年轻的圣上。
他作梦也想不到,在自己的治下,还有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组织存在着。
他咬着牙又问酒鬼道:“那个领头的人,叫什么?”
酒鬼端起酒杯,饮了半杯,然后缓缓地道:“我也没亲见过,听朋友说,这个人精于乔装易容术,人送外号千面魔君!是个攻于心计,心狠手辣的角色!”
听到这儿,博今古后背冒起了丝丝凉气,他觉得,这事儿可大了,因为把这几天发生在长安的事儿串起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试想:劫掠卧龙山庄,那是敛财,一夕之间,这个组织就有了强大的经济基础,虏获齐王府的铁卷丹书,分明就是在警告各位王爷,你们的命根子,随时就握在我的手心!而这夜入大明宫,白虎绝不是来偷那方私印的,他的目标,一定是那尊传国玉玺!
这么一想,千面魔君的目的,昭然若揭,这是冲着大天朝来的呀!
洞察了这其中的玄妙之处,博今古望向了年轻的圣上,只见他也眉头深锁,低头不语了!
显然,圣上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只有酒鬼,神色如旧,不停地举杯浅酌,害得于公公不停地为他斟酒,仿佛成了他的御用太监。
许久,许久,年轻的圣上,才开口道:“请问洪先生,怎么才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呢?”
酒鬼听了圣上的话,他不想入戏太深,就很机智地道:“这事您怎么问我呀?”
说完这一句,他一指博今古道:“您这儿有京兆尹兼大理寺卿,双料的抓差办案的高手啊!”
对啊!有专业的在场,怎么有求于我这个业余的呀!
年轻的圣上,一时语塞。
博今古头上的汗,马上就下来了,他太惧怕了,这不是在要本官的命吗?这个鬼十二楼,我连毛都没摸到一根呀!让我去找什么千面魔君,不是往火坑里推我吗?
博今古就差跪下了,他带着哭腔道:“圣上,臣非是推诿,实在是这群流贼,都是成了精的江洋大盗,而且各个武功技艺超凡,臣着实黔驴技穷!”
说到这儿,他见圣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博今古只能话风一转,提议道:“这样,臣愿意交出官印,由洪先生主掌,我心甘情愿为洪先生打打下手,跑跑腿儿,请您圣裁!”
京兆尹、大理寺卿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博今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这手金蝉脱壳,玩得还算机智到位!
年轻的圣上,也不糠,他马上就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于是他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样吧,洪先生,朕特聘你为天朝护国师!直接听命于朕,总领长安的治安和管理!尽快制定方案,采取行动,将这一伙贼人绳之以法!”
这一手,着实高明,设了一个虚职,名称很大,直属于圣上,统驭着京兆府和大理寺,其实就是圣上的一个御用捕快!
不知是酒鬼没想明白还是他有意出人头地,酒鬼竟然爽快地点头应下了!
这可乐坏了博今古,关键时刻,总算找了一个冤大头、替死鬼。
酒鬼答应了这个职位,但也提了三个小条件。
这三个条件却很奇葩!
一、这个护国师,他虽然认领了,但平日不上朝,也不要俸禄!有事可直接入宫找圣上面议,如果遇到了紧要事,可直接调动长安城内的禁军,还有大理寺的差官!
二、他不入驻衙门,就在一品楼内办公,但要有人随时听令,平时还要有大内的高手,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三、这事办完后,他就全身而退,连国师的尊号也一并奉还,但是他要亲自入宫,去御酒窖藏处,挑十坛上好的佳酿!
他这奇葩的条件一出口,年轻的圣上,立马就答应了,因为这笔生意自己太划算了,稳赚不赔!
博今古眨了眨小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酒鬼到底图个啥?
君臣三人又继续说了些闲话,年轻的圣上给酒鬼赐了令牌和印信,这个宴会才尽欢而散!
临出亭子前,酒鬼又进了一言:“圣上您这些日子,一定要多增添护卫,夜里的住所,要时时更换,最好一夜宿两地!”
年轻的圣上,听了这番话,还挺感动,这个酒鬼,他的新护国师,还真能为他着想!
临了儿,酒鬼还没忘了将未喝尽的那坛花雕,也带出了亭子。
来的时候,酒鬼还是一介布衣!
走的时候,洪爷就成了一品大员!
走在酒鬼身边的博今古,好生的羡慕嫉妒恨,到哪儿讲理去?短短的三天,这个无名小卒,就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
从一介书生,到如今的大理寺卿,博今古可是摸爬滚打,宦海浮沉,足足奋斗了二十多年啊!
人比人,气死人!
有道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只是这一来一回之间,博今古和酒鬼的身份却掉过来了,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如今成了另一位的随从和跟班儿。
将酒鬼送回一品楼,博今古原以为酒鬼会立马给他布置新工作,哪知道,酒鬼眯着小眼睛道:“今天我有些累了,要再小憩一下,你们都先回府吧,午后我睡醒之时,再来找我!”
没毛病,就这么任性地将博今古扫地出门了!
博今古无奈,只能和右师爷一道儿,恨恨然地回大理寺去等候了。
酒鬼洪爷,将那坛剩下的花雕,交给服侍他的小伙计保管,然后就真的上八楼去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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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以东二十里处,有一个渡口,名为风凌渡。
从洛阳来的商旅游侠,莫不经过此地。
渡口不大,但也颇为险要。
梁老伯是商洛人,来此谋生,已经有二十载了。
他做的本是一个小本生意,卖大碗茶。
没有张扬的铺面,只搭了个凉棚,一个石垒的灶台,三五张木桌子,几十个海碗,就撑起了一个家。
梁老伯的茶摊,位置很好,距渡口不到百步,正是行旅歇脚的好去处。
秋阳正当头,晒得行人汗透衣衫,梁老伯烧着热水,老伴儿梁大婶则为落脚的客人上着大碗浓茶。
烧火的梁老伯很高兴,因为天气一热,他的生意,就格外的红火。
他瞄了瞄自己的茶棚,还有一张空桌,他很有信心,再来一班船,自己的茶棚可就坐不下了。
果然,远处又有渡船靠岸了。
梁老伯好生期待,可等了一刻钟,他又失望了,因为这班船上下来的顾客太小了,只有寥寥四位。
更令梁老伯好奇的是,这四个精壮的汉子,抬着一具赤红赤红的大棺材,正朝着他的小茶棚,稳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