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快两周的小雨总算随着阳光在天空中划开越来越大的口子而停息,午后帝皇学院的室外充满着欢声笑语,正在享用或已经享用完午餐的人们正在阳光下肆意呼吸着雨后略带清香的空气,心情也似乎为之大好。
零静静坐在窗外看着松楼旁三三两两行走的学生们,心中有意无意地和一个身影进行着比对。从安夕璃被赶出柏屋后过去快一周了,这157个小时里零也试图去可能的地方找过安夕璃,但都一无所获,女孩好像被这个学院完全吞噬了一般杳无音信。
“零哥哥?”洛惊鸿轻轻戳了戳身旁对着窗外发呆的零,“学姐说我们要是休息好了就过去帮忙吧,她有点忙不过来了。”
零点了点头,问:“学姐她吃饭了吗?”
“她把我们送过去的食物放在一边了。”
“我们走吧。”零将视线从窗边移到了洛惊鸿身上,女孩此时正穿着一套浅红色的学院西服,是由委托她们帮忙的梓所赠。
在回梓学姐实验室的一路上站满了警卫,身穿与洛惊鸿同款衣服的警卫布满了楼层,不过不同的是有不少警卫的衣服颜色更深。相比于警卫,楼内学生则少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像梓那么勤奋的缘故。
梓所在的地方位于松楼的九楼。
松楼有十五层的高度,作为整个帝皇学院仅次于时钟塔外最高的楼,的确也彰显了松这位现校长在学院中的地位。零躲过不少警卫警惕的眼神,牵着洛惊鸿的手慢慢地从一楼往上走。
看到楼梯尽头出现的数字总算转到了九,零耸了耸肩,紧绷的脸色终于转好了一点。零总感觉这幢松楼有些许说不出来的违和感,这种特别的违和感让零感觉到极其压抑。
“二十四。”零低声念叨了一句。
仅仅是从一楼休息室出来再上楼的过程中,零就遇到了二十四个警卫,这明显与学院其他地方松散的警备不相符。
零摇了摇头,试图将心中泛起的疑问抛诸脑后,但随即鼻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零的眉头几乎锁死。
洛惊鸿看到零转头看向她,面色和她一样沉重,在互相确定过眼神后,女孩试探性地问道:“零哥哥你准备怎么办?”
零抬头向上看去,透过楼梯间的缝隙很容易就能看到上一层的天花板。“梓学姐是不是说过这幢楼十层以上是没有楼梯的?”
洛惊鸿点了点头,“好像只有一部升降梯能上去。”
“先去找学姐吧。”零继续握住了洛惊鸿的手,脚步快了不少。
“零学弟,来给我帮把手。”梓转头看了一眼推门走进来的两人,立刻就又投入到面前的实验中。
零看到梓面前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明显比上午长大了不少,而梓正一边翻书,一边对这朵浮在半空中的花念念有词。
看到放在一旁的食物完好无损,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将身体里的一部分魔力放出体外,在包围了花朵后就放弃了控制。
得到零支援的梓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还好学弟你来了,不然我今天又要完不成了。”
“学姐注意身体啊……”
零的话刚说完一半就被梓打断了,“放心学弟,虽然研究的确很吸引人,但我也不会超过上限的,毕竟先得活下去才能做研究。”梓微笑着放下书,眼睛盯着面前紫色的花朵,眼神中写满了希冀与沉沦,这让梓的话全然没有信服力。
零没有接话,只是转身拿起食物,然后放在了梓的跟前。“那就请您把这些吃掉吧。”
梓看到零眼神中传来不容置疑的意味,撇了撇嘴,继续看向面前的无根花朵,“我不能分心啊。”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过于牵强,梓的话显得有点无力。
“那我喂你?”
零的话让梓吓了一跳,零可以很明显感觉到随着梓的心理波动,花朵也随之一颤。“我吃,我吃总行了吧。”梓虽然看上去有点冷冰冰的,其实是零相处下来最孩子气的大人了。“惊鸿妹妹,帮我支撑一下吧,前期构建我基本完成了,现在就等着花成熟后往里加法术就行。”
看着梓风卷残云地解决着面前的食物,零才放下心问出最重要的问题,“学姐,如果我想再往上去看看,有什么办法吗?”
梓闻言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零,嘴里硬生生咽下了一口食物,“你想干嘛?”
“就是有点好奇。”零托着腮,尽量显得人畜无害。
“这你问我没用,你得找柏老师。”梓放下了切蛋糕的刀叉,“这幢楼最上边的五层除了松大师以及他的弟子之外就没有人可以上去了。”梓一边擦嘴一边侧着脑袋看着零,眼神中有着担心,“你真的要上去?”
零明白学姐的话中有话,便试着开玩笑,“这上面还有吃人的怪兽不成?”
梓摇了摇头,看上去有点紧张。“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打扰柏老师了,这上面没什么好玩的,有时间的话还不如陪我做实验怎么样?”
零很明显地能感觉到梓说话间的拘谨,还想问些什么,但还没有开口就收到了梓的眨眼暗示,便只能点头说道,“好吧,我都听学姐的。”
随着零点头答应,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轻快了几分,梓如释重负地怂了怂肩,也没有心情再吃面前的食物。“我们回去吃点热的吧?”梓笑着站了起来,身旁好不容易盛开的花朵慢慢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
楼上,柏正坐在巨大的皮质沙发上。
不过今天柏的坐姿不同于以往在梓面前的大大咧咧,他只坐了整个大沙发靠前半部分的一点点,腰挺得笔笔直一丝一毫都不敢往下瘫,那拢得极近且微微颤抖的脚显然将他主人的慌张暴露无遗。
柏面前摆放的沙发与他落座的一模一样,不过这个沙发上并没有坐人,本该坐在这之上的主人正对着窗负手而立,将整个后背都留给了柏。这幢大楼的主人正透过窗盯着走出松楼准备回去的梓一行人,轻描淡写地夸了一句,“你教了几个好学生啊。”然后转过了身子。
如果有任何人在不了解两位的前提下看到这一幕,很有可能将房间中的二人误认成一对父子:正值壮年的松和他的老父亲柏,但哪怕是了解二位的人在最初也很难相信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一对兄弟,尤其是松竟然比柏还大了三岁。
“当然比不上松大师您的学生。”哪怕柏心中极其自豪,他也不敢有一点点的外露,柏甚至都不太敢抬头正视自己的兄长,只能低着头谄媚地说道。
松看着这个向自己低了一辈子头的弟弟,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梓的婚事你去提过吗?”
柏闻言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兄长。“学生的爱情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还是别太插手吧?再说梓家的背景也不一般,我也不好擅自做决定。”为了学生柏还是顶撞了自己的兄长,虽然这声音轻微且无力。
“你的意思是我的得意门生桐配不上你的学生呗。”
柏闻言大惊,赶紧想解释,但被松伸手示意闭嘴。
“没事,我也没指望你能办成什么,沈天二也快来了,到时候我和他谈就是了。”
松作出判断后站起了身,走向在沙发上几乎坐不住的柏。“为什么你的好学生零不继续帮桃花干活了呢?”
柏这下真的坐不住了,当下准备站起身,却被松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摁住了,松盯着柏的眼睛,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不让自己这个废物弟弟有躲闪的空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已经拒绝了我一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二件。”
……
雨后的蓝色天空被落日带上了一条橘黄色的丝带,夕阳下零牵着洛惊鸿的手在校园白灰色的石制地板上默默地走着。黄昏的风暖得令人心醉,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理由,走在零前面三步开外的梓学姐也没有说话,一样默默地走着。
哪怕零还没能在短暂的时光中记住这学校的全貌,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梓学姐并没有回前山的柏屋,而是向着北面那块零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走去。
下了楼梯缓步转过一个街角,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从路的这头往天际线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平静流淌的白龙河。
“这里是学院的住宿区,只不过不同于后山西边那些,这里可以外租。”梓眼睛扫过四周一幢幢华丽却又风格迥异的别墅,然后指向河边那幢白色三层楼的小屋。
如果只是装饰豪华的话,那倒不至于在这里脱颖而出,真正让零称叹的是这建筑近一半都建在河上。
“那就是学生协会的办事处。”梓说着又将手指向了旁边的另一幢建筑,“先陪我回房间拿点东西吧。”
这幢古色古香的木质小屋的大门并不是普通的钥匙锁,而是靠魔晶供能的魔力识别锁,随着梓一丝魔力的注入,大门随之打开。
“小姐,欢迎回来。”梓三人的突然进门明显让门口正在打扫的年轻女仆吓了一跳。
不过短暂的迟疑后,零面前的年轻女仆立刻回过了神,面上挂起了欢迎的微笑,对着三人行礼。
“这位是我们家的沈云思,平时上学之余也会帮忙做点家务。”梓向零和洛惊鸿介绍了起来。“云思,这位就是我平时对你说的白零男爵,还有他的女仆洛惊鸿。”
“有什么材料我一般就放在这了。”一阵寒暄后,梓带着零靠窗坐了下来,并开始笑着介绍起了这间屋子。“柏老师那边虽然也一直给我留着一间房,但总把东西堆在老师家也不好。”梓说着接过了云思递上的茶,“别的我不敢自夸,这果茶绝对是这南国的独一份儿。从采茶到送来,期间绝对不会超过三天,你们尝尝,但就别带回去了。”话说到这,梓不知道为什么兀自轻叹一口气,“当年柏屋里还是茶香四溢的,现在只剩下酒瓶了。”
零轻轻嘬了一口,霎时间水果的清香和茶香充盈了整个鼻腔。不过眼下零也没有心情细细品味,估摸当下时机差不多成熟,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应该说不愧是校长吗?的确是深不可测啊。”言语中充满着戏谑。
梓放下了杯子转头看向零,没有再说话。良久才问道:“你一定要上去?”
零不怕梓学姐直接问动机,但就怕回答这样的是非题。“是的,我有非上去看看不可的理由。”面对梓的真诚提问,零也实在不好再糊弄下去。
“这个学校的水,很深。”梓没有再看零,而是看向了天花板,“如果是别的法师倒还好,但是松是最麻烦的……”
梓慢慢品了一口茶,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说一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件事,松和柏老师是兄弟关系,并且双方只差了三岁,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别去拜托柏老师了吧。”
哪怕日常中柏不太说起这位校长,但零还是在零星的几次偶然提及中感受到柏老师对这位校长一种近似于畏惧的忌惮,现在自然也明白了梓学姐的意思,便点头道:“明白了,我会自己找办法的,不会牵连到柏老师。”
“你好歹听我几句话啊。”梓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柏老师的学生,也就是无论你做什么,大家都会以为是柏老师示意你干的。”
“我也没有说不帮你,不光是你,这个学校早就有人对那幢松楼感到不爽了。但那又怎么样,自从松上台后,整个学院的高级设备就都被收到那里去了,你想要往上考都得低下头去申请。”
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张开的手,然后继续说道:“我们这个学校有两大组织,一个是用来由三阶以上学生组成的学生协会,另一个是导师们组成的法师协会。明面上每年两个协会都会进行公选,选出管理小组,以此来保证学生和导师们的日常生活和各自利益,但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
梓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上弧。“问你们一个小问题,”梓身体前倾,用手肘支撑脑袋看向了坐在正前方的洛惊鸿,“作为一个有志气的法师你真的愿意在这里待着吗?”
洛惊鸿会意般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梓的观点表示认同,“我其实在哪都无所谓的,只要能跟着零哥哥就行了。”
梓转头看向了零,似乎对女孩的回答极其无奈,毕竟她不会知道洛惊鸿这句话含有的另一层意思。
“学姐你想说的是不是在这个学院里法师们的地位太低了?”零也不知道为什么梓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但梓明显不会无聊到拉零他们来这闲聊。
“他们来这个学校挑走最好的学生、拿走最好的成果,这学校和一个加工厂有什么区别……法师?”梓轻哼了一声,“高级点的打工仔罢了。”
听着梓愤愤不平的话语,零有一点儿诧异,梓学姐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会说起这些。
“学弟你也太小心了。”看见零不说话,梓只能靠了回去,“我也不想这么绕,但有一件事还请你知道,连我都知道法师们继续这样出卖自己只会让贵族们卡在我们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难道松会不知道吗?但我们整个学校的高层像是瞎了眼一般的短视,结果你也看见了,”梓看向窗外,“他们今天能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买卖人口,明天就能给我们都戴上镣铐,不,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戴上了,只是换了一种好看点的形式罢了。”
梓的情绪明显有着很大的起伏,哪怕面前茶杯里的水已经空了还在拼命地做着喝水的动作。“如果你真的想上去,我能帮你想一个办法。但请你记住我今天的话,整个法师协会的突然短视也就是在那次屠杀事件后,虽然他们使劲想把自己描述成受害者,但明显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学校史上最惊才艳艳的学生最后变成了最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也不得不说是莫名的讽刺了。”
听罢学姐的话,不杀的身影浮现在零的脑海中。“学姐,关于当年那件事还有什么细节吗?”
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了身,“走吧。”
“去哪?”
梓望向客厅里的那面大钟,时钟随着魔力的充盈而闪着微微的红光,时针正走到4点10分。“之前我不是给你指了学生协会的办事处吗?去介绍一个大美人儿给你认识。”梓面带笑意,开起了玩笑,仿佛之前沉重的话题不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