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却开始成熟世故地嘲笑自己:干吗啊?很伟大?要为拯救全人类的幸福而牺牲自己?是圣母吗?
于是开始收起奋力攀爬的触手,懒洋洋地面对每一次学业展现的跳板和升迁,于每个漫长的盛夏时节。被阉割的梦想,渐渐蚕食成毫无意义的口号和字符。可是,当误入这里,遇见连翘他们之后,思想再一次完全得到颠覆。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确实是第一次,被那样认真地保护和照顾着啊……
而算得上自己半个师父的乾罗殿下在教授剑术时,也对他只能靠双手交握才能保持剑身平衡的窘态保持宽容的态度。而不像父亲,骂他是条蠢狗,假日将他锁在屋里不带出门,好像一旦把儿子带到亲戚面前自己就会沦为笑柄一样。
然而他就像被压抑久了的怪物一样,用一点点对方的爱的底线为要挟,将淘气和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辐射到最大化。后来,有着奇思妙想的他才会拥有一身的夜光礼服,也才会被带到这个异星球。
“它在你手上不应该成为累赘,在入门时你可以把它当成一把菜刀,然后是一根绣花针……最后,它只能是一双筷子——就是那种,你为了吃到眼前的美食,必须消灭任何阻碍灵魂运用之的感觉。”
连翘和橙昇涉过那条慢慢消融的冰河来到洞口了。被关押在密室的凉今无法见到她们下半身湿透的模样,只闻其声。
不知道这里的隔音效果怎样,凉今试过用头撞地面发出声音想去告诉她们自己就在里面,可根本就没任何起色。
“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害成今天这副模样的。”麋鹿怪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好吧,我曾经也痛恨过愚蠢的热爱作茧自缚的人类!我想让自己内心强大谁都不能伤害到我。所以,我把自己一个人封闭起来。不接受那些伪善的赞美和虚假的殷勤,习惯了他们悄声议论我‘高傲’而面不改色,内心对他们充满嘲讽。但是最后却发现,我越来越孤独。是的,孤独。直到——我遇见那个叫凉今的小孩,我才知晓,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不满意但依然热爱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他满腔愤慨却第一个将企图破坏地球平静幸福的敌人挡在身前;他看上去像个无能的废物,内心却有一簇正义之火在燃烧;他思念故乡却不愿意放弃作战的我们独自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不是你,你的生命在你羞辱和残害他人获取快乐的那一刻变得浅薄、无味。”
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凉今判断得出,连翘稍微哽了一下咽。
“管不了那么多!”怪物粗暴地打断,眼神恶毒无比。“大道理谁不懂,但你看看,杀戮和战火哪一天不在爆发?就算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会自相残杀。”他张开无牙的嘴对眼前的女战士微笑,“而这些具有催泪弹效果的故事,早在你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我只是一个杀手,各自效命于自己的头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咻,你倒是看得很开。我说大哥啊,你胸毛是不是也该修理修理了?”
橙昇悦耳的声音亮出来,然后凉今听得对方“哎哟”一声,好像被剑末割去了一把。
“连翘你看,他们是嗜好冰冷与黑暗的怪兽,痛恨所有流淌着热血的生命和利剑。他们唯一的打算和野心便是摧毁这里和那些不怕死的拦路石,将之变成一个充满死灵仆役的流刑地。”
在连翘的内心深处,原来也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把贪婪的眼神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收回来,回归自己的内心,重新看待作为“妖物”还是“人”应有的品质。
凉今的眼前蒙上一层水汽,所有的悲恸在这时一齐涌上心头。他大声呼气,满脸通红,抽抽噎噎,想起那个刚来到圣疆星便受到生命威胁、裤裆湿得一塌糊涂的耻辱的自己,开始用牙齿衔起地上那把短刀,再低着头去割身上的绳索。渗出来的血珠子将双唇染成透红,像刚享受过盛宴的吸血鬼。
他恨那些即将加诸于朋友身上的伤害和欺侮,他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个怪物是个可怕的魔鬼,他的眼神让凉今联想起班里那个一心想谋权篡位当班长的学习委员,委员的野心如同他好面子分期付款买来的iphone屏幕上面沾到的耳屎印迹一样明显。
“你们把熊骑士和那个小鬼怎么样了?”连翘追问。
“杀了。”对方陈述的口气像在表达一宗家常。
“一派胡言!这里根本就没嗅到任何血的气息。”连翘在嗅觉里迅速搜索着两个担忧着的同伴的气息。
“抱歉,我说的是马上进行式。我立刻当你们的面一一兑现自己的承诺。”目光里充满骇然。
怪物摁下手中的红色按钮,天花板上的吊灯随即徐徐降落,现出一个八面体的铁笼。萧宝双眼紧闭着,全身抽搐。
“天花板的线路现在跟铁笼直接贯通,电流正在入侵你们熊骑士的五脏六腑。”
“卑鄙。好下三滥的手段啊,有种单挑!”橙昇愤怒地吼了出来,蓝色的眼瞳再次如火焰般被点燃。
“你用来耍猴的雕虫小技难道就真的敢跟我比试个高下吗?”连翘给她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定定望向对方,“哪来的诡异的优越感,嘁。”
连翘看透对方不过是用光在扰乱注意力,而电流流经皮肤上的滋味……承蒙上一场战斗的收获,她不是不知道。可现在并无烧焦的味道传出。
“那应该是假的萧宝。”连翘话音刚落,被识破的对方恼羞成怒,已经开始发招。她们每发出一招,对方身后的不毛之地便会生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草地,他游戏其中,如鱼得水。谁也无法识穿这障眼法之下,他想要用掌力吸纳进洞外一些残雪的居心。
两个人专心夹攻怪物打到几十回合之时,砸烂铁锁的凉今突然蹿了出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了一句,“当心他铃铛里的烟幕弹!”
忙于打斗的连翘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单薄的少年和他嘴角的血滴一样无限接近地平线,然后轰然倒地。
连翘的身躯僵直地定格在了这一幕。
橙昇得到启发,立刻用水剑将其弹药线索灌湿。压倒性的优势渐渐令对方力不从心,只守难攻,最终败下阵来,退到墙角变成一只透明的影子。
“我库洛德发誓,一定会回来报仇的……”那道呼啸的光团一闪而逝。
在一场战斗里,败下阵后敢报出名字而丝毫不担心日后被剿杀的,还真不多。
“橙昇,穷寇莫追。他太狡诈阴险了,谁知道是不是又用了什么诡计。”
“也对,先解救下萧宝要紧。”
半昏迷半清醒的凉今感觉到,有那么一滴滚烫的液体,柔软无骨地掉进了自己的颈窝。
恍惚间看见那张梦境里温习过千万遍的灿如葵花的笑脸,和薄荷叶子般清凉的眼角眉梢。
曾经放纵、狷介、执拗、极端、情绪化、孩子气。
假装世界很大,生命里缺席的角色总会有人替补。
假装任何过错都会有人谅解,都会有机会可弥补。
而现在,是时候了。
——就算你站的位置很高,离我很遥远,我还是会踏着你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直到跟你比肩。
至于麋鹿怪……这次让他给逃了,但那家伙有着无可比拟的发展潜力,这次能够侥幸略胜一筹将他制压住,但下一次会变成什么情形就很难说了。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且走且过。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还没真正意义上地亲手打败过一只怪物,死也不甘心呐。”
这是凉今苏醒后说的第一句俏皮话。
——我是个大俗人,要快乐,要吃饱睡好,要有钱可花,还要你们。该怎么描述我现在的心境呢……看到你们都成功脱险、平安无事,不缺胳膊不断腿,心情就像一个妇女用荷包里最后的两块钱坐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公车那样欣喜和满足。
“喂,小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喊住了他。
“昨天我掉眼泪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嗯?萧宝他们也不可以么……”
……“就这么说定了。”连翘伸出了一根蜷缩的尾指。
“这是……”
“废话,拉钩啊。难道还求牵手不成?”
“拉就拉,谁怕谁啊。”男生微微踮起脚,满脸的天真,“原来……你还这么爱面子啊!如果将来有机会回去,我会大大方方将你介绍给我的老爹的。他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凉今随即扮演起父亲的角色,眼球突出得要掉地上,一副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样的不思议模样。
一个人,真的好孤独。
“我也想……把凉今介绍给家人的啊。可是我,没有家人……”
猎猎大风吹拂着少女的刘海,红瞳里是一潭温柔得化不开的水光。风干的服饰和难得有片刻不紧绷得神经,吹拂成柔和的姿态。
“怎么样库洛德,有没有受伤?”
尖塔形状和八角形如同坐标,屹立着像密林般划破上空。一座幽闭的孤岛沐浴着夜影,青墨色的烟鬼魅地流淌其中,没有任何人胆敢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库洛德就那样捂着腹部,举着标志身份的令牌,进入重重关卡,狼狈地出现,只为求助。
凯蔚贴身女伯爵安特小姐正在补妆,她的话让逃命而来的库洛德受宠若惊之余感到一丝暖意。安特小姐涂了烈焰蔻丹的手指握住他,黑蛇般柔若无骨的手背发出一圈圈震荡波纹蔓延向四周。“还想嘴硬,脉搏都已经紊乱了。”
女人笑得像正在进行“特殊服务”的小姐。由于她只能算半个变种的“圣疆星人”。 向来给人身份神秘诡谲又热衷刺探隐私的印象。尽管经过层层的严苛挑选后登上唯一的女伯爵之位,但爱美的属性从未被时间淘尽。这间房子被装饰得雕梁画栋,屏风烛影绰绰,地上铺着柔韧如丝的地毯。
“从小,我的母亲为了让我继承她未完成的事业,竞逐金字塔的高峰,竟然在我十岁那年开始逼我抽烟。渐渐地,我的皮肤苍老得不像话。她像看着一台被植入芯片和代码的机器那样,用毫不相干的眼神睥睨着我。她说,你想培养出天才般独特的声线,就必须这样做!”
“我亲手送她上了西天……可是,为什么当我真正站在台上,获得千万人瞩目和掌声的时候,我突然……渴望得到她一个人的赞赏?
安特小姐,你知道吗,她哭了。她说我不懂她的良苦用心。在撒手人寰之前,她说她被无数家歌剧院和配音社拒绝,根源竟是她甜美的歌喉多如牛毛,无法吸引那些有着特殊嗜好的观众……她们已经开始崇拜低沉、喑哑、性感的中性嗓音。她们简直就是畸形的怪胎。
甚至,连最敬爱的凯蔚殿下出现在我们面前,优雅地看着她的尸体摸我的头说,我很有当杀手的潜质时,我都高兴不起来呢。
安特小姐,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库洛德感觉到自己情绪烦躁暴动的时候,生怕失态,慌忙点一根烟斗,放到自己口中猛吸几口。吐气的方式也不敢像以往,在自己洞穴里那么自在,而是屏住大呼吸,经由小口一点点扩散开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追悔莫及的你才要将那些苛刻到死的人类挫骨扬灰,不是吗?是她们让你的母亲食不果腹,连死态都无法高贵优雅。库洛德,不要放弃,不要逃避,凯蔚殿下花费那么多心血才造就了今天的你,不要因为那几个骑士就动摇信念。想做什么,就放开手脚去做。记住,一个人一生最大的事业是成为他自己。谁都无法阻挡。我们会做你强有力的后盾的……”
“你,你怎么咬我啊!”库洛德气急败坏地甩开她的手惊呼道,看着手臂上迅速腐蚀了一大块的血肉还在冒着黑烟,脸上的和悦全部转为狰狞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