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月楼的花园里,栖月湖畔,楚骁索然独立。夕阳就在眼前,落霞缤纷、残阳如血。阳光拉长了他的身影,让他显得那样孤独凄清。
昨日,云歌与他告别时说,她今日有事要办,所以,让他不用去小树林等她。她不会去。可他仍然放不下,午后如约而至,为她吹起了笛子。她果然没有去。他一直等待着,是希望她在做完要做的事后,听到他的笛声,前来赴约。可她迟迟不肯现身,他只得折返艳月楼。
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凤舞带着几名小厮走了过来。小厮们抬了一棵树,准备种到墙角。
不知为何,心念一动,他迎了过去:“凤姐,这是做什么?这里原来那株梅树呢?”他的记忆里,依稀还有一株茂盛的梅树存在着,却是不记得,她往后的遭逢了。
“云歌回来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么?”凤舞看着他,切切地问。
他惘然摇头。
“去年冬天,是你听了云歌的话,让人移走了这里的梅树。秋天来了,我让人种棵月桂,不久便会开花了吧。”
他皱起了眉头,心突然痛了起来,刚毅的眼睛里也莫名地泛起了酸楚的泪意。
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有这样悲沉无助的感觉,心空了起来,却又平白得变得拥挤忙碌,记忆的断简残篇纷至沓来。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竹笛。
“楚骁,你怎么了?”凤舞蹈走上前来,拉了拉他的手,担心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和忧伤。
他却不说话,只是痴痴愣愣地站在夕阳中,痴痴愣愣、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断简残篇缝合起来,缝合成一幅完整的记忆。
她的眼中满是屈辱和羞愤,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喷出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她在他的怀中嘤嘤哭泣,因为一段难舍须舍的爱恋;
她为他吹笛,安详而宁静;
她任由他将她拥在怀中,温顺如鹿;
她满眼的疼痛和绝望,苦苦地将他看定。
……
“你这人长相凶恶,面目阴冷,素日里定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这棵梅树也是近二百年的灵物。我将这桩善事让与你,让你也能结一段善缘。”她明眸闪亮,说得认真。
“楚骁,人不应当活在仇恨里。”她满眼的忧伤,切切地将他劝说。
“楚骁!对不起!不是云歌无法读懂你的苦,不是云歌心如磐石,不愿将你理解和慰藉,而是因为……”她满脸的泪水,满腹的心事。
“楚骁,云歌心中所愿之人怎会不是你?你是十多年前阳光明媚的青葱少年,也是今日仇深似海,看似冷漠无情的楚骁。云歌爱你,是因为看见了你的心,不仅是一座仇恨的火狱,更渴望着爱和温暖,而且能给予爱和温暖,更加能坚守、捍卫这份爱和温暖。在你的身上,云歌得到了那么多的爱和温暖。”她将他拥在怀中,说得温暖缠绵。
“你不是要看面纱下我的面容吗?放开我的手吧。”她绝望地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楚骁,别再为云歌心痛了,云歌不允许你再为她心痛心伤!”她的心轻轻地呼唤着,温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
那些流离散落的记忆终于一一回到了他的心中,他的眼中苦涩的泪水潸然而落,心阵阵绞痛。
“楚骁,你怎么了!”凤舞惊呼道,执起了他的手。
他竟然落泪了。她们相识相知数年,她一直当他作惟一的亲人,她自以为,他心中的苦,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一直相信,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见识过的最为坚强刚毅的男子,他的泪早在八年前的变故中便已流尽,早在那些被仇恨反复煎熬的日子里灼干。可今日,她竟然看见了他眼中苦涩的泪。
他推开她的手,仓皇转身,踉踉跄跄地走至湖畔,好容易才平复下心境。
“楚骁,发生了什么,连姐都不能说么?”她走到他的身后,幽幽地问。
“我都记起来了,关于云歌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他的言辞间平静无波,她却能听出很深的痛意。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道:“记起来了也好,既然云歌已经回来。”
“我怎么能那样残忍地伤害她,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怪过你,否则,她就不会为你回头。”
“她不怪我,可我不能原谅自己。”
“她不会乐意看到,你这样为难自己。”
“姐,我很担心……”他转过身来,俊朗刚毅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第一次感觉自己那样卑微无力,竟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力保护。姐,她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可她从不去说。所有的人都习惯于将苦难转化为仇恨,她却能将苦难变成救赎,她一心一意,只想救赎。楚骁何德何能,得她垂爱至此!楚骁还有何面目再去见她?”
“楚骁,姐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明白她的心意吗?她心中有你,你便是她苦难的人生里惟一的救赎。就算为了她,你也应当善待自己,善待你们历经劫难才又重聚的这份爱情。”
“是啊,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他认真地说。
“你终于记得了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声后兀自响起,夕阳之中,一袭白衣的月珑突然现身。
“你怎么会来?可是云歌出了什么事?”他急急地迎上前去,心中是有不祥的预感。
“你终于想起来了么?”月珑凝视着他,眼中满是哀怜,“她已不再是龙体,所以,她借助龙体在你身上施加的灵力便不复存在。你又想起了她,想起了你们之间曾经的爱恨情仇。”
“她呢?她在哪里?”他颤声探询,是那样小心翼翼。
“她如今已身陷恶鬼狱中。”月珑的声音似很平静,却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悔。
“恶鬼狱?”他呆住了,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追问了吧,他只是急急地说:“你来找我,便一定是有办法。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将她救出来!”
“你便这么肯定么?”月珑苦苦一笑,“地府之门已关,合我与龙灵之力,都无能为力,更何况你,区区一介凡人!”
他箭步上前,一把抓起了月珑的手臂,决绝地说道:“地府的入口在哪里?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进到恶鬼狱中。”
“楚骁!你疯啦!那是地府,生人莫近!”凤舞在一旁失声惊呼。
“她说得不错,你的想法很疯狂。”月珑冷冷地逼视着他的双眸,像是要直看入他的灵魂之中。
他却并未有丝毫妥协退让:“疯狂又如何,只要能救她!”
“你打算去寻她?可找到她又有何用?你们只能做一双过不了奈何桥,无法往生的孤魂野鬼罢了。永世不得解脱!”
“有我陪着她,我们便不再是孤魂野鬼!”
“你真的愿意?”月珑看着他,锋利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眼中燃起了希望。
“是!我对她伤害太多,欠她太多,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辜负?”他冷然道,“莫非,你只将她当作一桩必须偿还的情债?”
他摇头:“无论往事有多少的纠葛纷扰,今时今日,她是我生命惟一的意义!”
月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道:“那你随我来吧!”
“不要!楚骁!他们都是修仙之人,尚且无法将她解救,更何况你一介凡夫俗子!楚骁,你不能丢下姐!”凤舞紧张地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姐,你我虽情同姐弟,可云歌是我的生命啊!楚骁此生注定要与云歌相守,哪怕是在地府冥界之中!没有云歌,纵然能活着,楚骁此生都不会快乐!”
凤舞伤心地凝视着他,泪落如萤,终于放开了手,转过身去,是不想看他走出她的视线,是怕他从此便走出了她的生命,再不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