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骁手提长剑,一脸杀气地走出了云裳的房间。
院子里火烛摇曳,数十名沈府凶悍的家仆站满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肥硕的沈万翔坐在椅子中,他的身边抱臂站着六位武功极高的死士。
楚骁在门前站定,左手一扬,将一样东西抛至沈万翔的脚下。那是沈冲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沈万翔肥硕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嘴角微微地抽搐起来。半晌,他才松开手,将心境放得平缓了。他无所畏惧地迎着楚骁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满是仇恨的眼睛,他的目光竟然那样平静,平静得让人恐惧。
“楚骁,你可知你做了什么,会遭到怎样的报应?”他冷冷地说着,仍旧不带丝毫情绪。
“报应?怕报应的,只怕不会是我楚骁!今日,就算死,我也会先杀了你!”他咬牙切齿,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杀了我?”沈万翔轻蔑地哼了一声才道,“你是楚云舒的儿子?是云族族长的继承人?自你第一次出现在沈府,我便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楚骁,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呢。冲儿遣人打探了很久,才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陆逸白死后,天门宗便不复存在了,这话说来,谁会相信?天门宗的人将你掩藏得很好,可我们仍然有办法将你找出来。楚骁,杀我,只怕已筹谋多年了吧。”
“是!”父亲的名字让楚骁的心痛苦不堪。
沈万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楚骁则是眉头紧锁。眼前之人,究竟是怎样冷血无情之人,在自己如此刻骨铭心的仇恨面前,竟然能刀枪不入,仿佛只是看了场并不算太精彩的戏剧。
沈万翔终于收起了笑声,冷冷地说道:“楚骁,你知道,你杀不了我。可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我没有弱点。”
楚骁终于明白他为何无所畏惧了,于是回敬道:“不错,你是个没有弱点的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你也不爱任何人!你不过是一副皮囊,活着的每一天于你而言,都是罪孽。死,或许才是种解脱。可你不敢轻易舍弃自己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生命,你的权势、你的财富。可除了权势、财富和生命,你还拥有什么?你死了,是连替你送终的人都没有呢!只怕,连真心为你掬捧热泪的人都没有!你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人会记得你、思念你。你入了土,灵魂却不得安宁,因为地府的冤魂会日夜纠缠你,会将你剥皮拆骨。你会堕入恶鬼狱中,永世不得超生!”
沈万翔的嘴角再度抽搐起来。那是楚骁恶毒的诅咒,但他说的都是事实。他曾经那样热爱自己的妻子,可她的心从十八年前开始,便再没给过自己丝毫的温暖和柔情。他曾经有过自己的女儿,那样乖巧伶俐的女儿,可她甚至没看清这个世界,便不幸夭亡。他收养了肖云裳,却无法视她如己出,他无法爱她,因为她与他始终是有血海深仇。他还有一个侄子,这也许是他惟一的希望和安慰,可无论沈冲是否出色,他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这还要拜楚骁所赐呢。
他没有亲人,完全没有可以牵挂之人,他的心是空的,所以,他没有弱点。
沈万翔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楚骁,你可知,心怀仇恨,想要复仇的人,不应该有太多柔软的感情。为了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你可以情绪失控;为了仇家的女儿,尽管她并不是我的女儿,你可以以身涉险。楚骁,你根本没有为你父亲和整个云族复仇的能力!”
沈万翔说得很对。过去的八年,他曾经是个坚硬如顽石的人,他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他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他只是一个一直在为所爱的女人心痛和忧伤的寻常的男子。这样的人,杀不了冷血的沈万翔。
“听说你的身手不错。楚骁,你认为,今日,你可能侥幸逃脱?”沈万翔继续说道。
楚骁冷眼看了看周遭沈府的家仆和那六名武艺超群的死士,他知道,如果只求脱身,自己胜算不小。可他不能只想着离开,他得带走云裳——他和云歌惟一的亲人。
“云裳在哪里?”他问道。
“云裳?”沈万翔又是一阵大笑,“楚骁,看来,你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呢!至于云裳,我想,她会很愿意跟你在一起,天上人间。我知道,这一定是她的心愿。”他举起手来,轻轻地摇了摇,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仆人立即扑向了楚骁。沈万翔冷冷地看着。
楚骁果然身手不凡,手中之剑舞得行云流水,家丁仆人们根本无法近前。可他并不恋战,他知道今日自己纵然三头六臂,也无法杀掉,甚至哪怕是接近沈万翔。所以,他只想能够抽身,只想能够找到、带走云裳。
“主人,可要我们动手?”眼见楚骁就要突出重围,一名死士轻声向沈万翔问道。
沈万翔仍未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六名死士拿着兵器,杀向了楚骁。楚骁武功再好,也是无力同时对阵六名绝顶高手。他很快便落了下风,长剑在手,只是疲于应对罢了。
云歌,你在哪里?他的心突然痛了起来,让手中的剑招变得凌乱。你是修仙之人,或者,你便是云中之仙。此时,你是否正在天上看着,看着楚骁走到生命的尽头?六名高手步步紧逼,他退到了墙角。“该走了!”有个声音在他的心中声声呼唤,只要走,还有一线生机;来日方长,他还有机会复仇。可他不能走,若是丢下云裳走了,自己当如何再面对云歌?心,便是再也不能爱了吧。
沈万翔默默地坐在椅子里,默默地看着。眼见利器划破楚骁的衣衫,割开他的身体。他想起了八年前,想起了图狼族王城外的那场血战。那时,他的雄心万丈。可仅仅八年,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老迈不堪,竟然如此孤独无依。妻子走了,女儿不再是女儿,沈冲也不在人世了。正如楚骁所说,自己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具皮囊,以及毫无意义的权势、金钱。若是无人继承,权势、金钱拿来何用?他闭上了眼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那就让整个世界都随自己一起毁灭吧!
剧烈的疼痛袭来,楚骁已是气喘吁吁,连反抗和自卫的力量都快丧失了。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失去了可以生、可以逃脱的机会。
突然,四周箭镞如雨,院子里惨叫声四起,沈家的家丁仆人纷纷倒地。几名正在围攻楚骁的死士,急忙举起兵刃挡住致命的利箭。楚骁也急忙舞剑自卫。
院子中的家丁仆人几乎都已倒毙。黑暗之中,突然跃出了十几名黑衣人,不由分说,便开始攻击沈万翔的死士。楚骁看在眼里,好生疑惑,不知这些人来自何处,是敌是友,却只能握剑警惕地冷眼旁观。
坐在椅子上的沈万翔却是大惊失色,待起身要走,却被几名黑衣人制服。
黑衣人下手狠辣,似根本没有想过要留活口。不一会儿,沈万翔的死士全部倒毙在黑衣人的利器之下。楚骁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之剑。可那些黑衣人杀人之后,并未攻击他、理睬他,甚至没看他一眼,而是悄然退到了一边。楚骁大为惊异,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能有力量对付当朝首辅沈万翔,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可他们为何要帮助自己,他们是在帮助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