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湖中繁星点点,楚骁独坐在楚云归的回廊之上,手中一壶冷酒。他离开陆家庄园多日,也不再住在艳月楼云歌的房中。他搬进了楚云归,索然独居。
“楚骁,你的心中只有脉脉温情。云歌磨灭了你的万丈雄心,让你甚至忘记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凤舞的话在他耳边那样清晰。是啊,他筹谋了多年的计划,用沈万翔惟一女儿的性命要挟他,并终于找到机会杀死他。这个计划,却在开始的那一刻便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因此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竟然还和沈云裳成为了朋友。真是命运弄人,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沈万翔,用他罪恶的鲜血来祭祀云族子民?或许,仇恨需要用生命去赎。他是一粒仇恨的种子,他只该为仇恨而活着,而非爱。可是云歌,她那双眼睛那样疼痛忧伤地凝视着他,那样切切地提醒他,人不应当活在仇恨里。这一切,他怎么忘得了!
脚步声响了起来,他没有理会,他熟悉那声音,知道那是谁。
“楚骁!”她切切地将他呼喊,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云裳,怎么了?怎么哭了?”他看着急急向自己走来的姑娘,殷殷地问。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仰头就罐,却是被烈酒狠狠地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大小姐,你这样做可不像个大家闺秀。”他看着她,看她红肿的眼睛,看她满脸的泪痕。
“我是吗?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谁在乎过我?谁问过我想要什么?根本没有人关心我,根本没有人爱我!”她仰起头,又往嘴里灌了口酒。这次没被呛到,她将楚骁留下的半壶烈酒几乎都灌进了自己的肚子,然后,狠狠地将手中的酒壶砸进了栖月湖。酒壶入水,荡起圈圈涟漪,荡碎了一湖星月。“没有酒了吗?”她看着他,眼中都是失望的神气。
“要喝酒,自己取去。”他淡淡地说。
“这个破地方,连个使唤的仆人都没有吗?”
“云裳,这里是我和云歌的家,可不是什么破地方。”他眉头一扬。
“你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你只知道云歌!除了云歌,什么人你都不放在心上,是不是?你甚至都不问,我怎么了;甚至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哭!”她泪如泉涌。
他伸手按住她抽泣耸动的双肩,认真地说:“你一来,我就问了。是你自己不回答。”
“我要你问,认认真真地再问一次!”她不依不饶。
他轻轻一叹道:“云裳,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伤心?”
不想,他不说则已,他话一出口,她便猛然扑到他的怀中,不管不顾,放声痛哭起来。
他好生无措,轻拍着她的背脊,以示安慰,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他想起了那日,云歌从千羽的寓所归来,在他怀中伤心地哭泣,想起了她那样悲伤的眼睛。
“好了,我已经把他放下了。如今,他在这里。”他还清楚地记得,云歌曾轻抚着他衣襟上的泪渍对他说,“我对他的感情都在这里了。楚骁,快去把衣服洗干净了。以后,再也没有他!”云歌,你是否也将对楚骁的感情哭进了忘川的河中,你的心再也不会回还?
他的心一阵阵地痛着,良久,才回过神来,对仍在自己怀中伤心哭泣的云裳说道:“别哭了。女孩子哭得太多,会变老,变得很难看。”
她仍伏在他的怀中,双臂环着他的腰,将他抱得很紧,哭声却渐渐变成了啜泣,并终于慢慢地止住了。
她抬起红肿的泪眼,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整个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楚骁,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要云裳,没有人爱云裳。你要云裳,好吗?你来爱云裳,好吗?”
他怔住了,皱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丰润的红唇,看着她令人心痛的泪眼。
“或者,你将我当作云歌。我和云歌一模一样啊,我就是她!你就像爱她那样爱我,好吗?”
“云裳,别傻了,你不是云歌,而我,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你醉了,酒醒之后,会为你说过的这些话后悔的。”他温和地说道。
“不!你不明白!可我知道!”她急急地说,“这个世界上没人要我,你何尝不是?也没人要你啊,楚骁!云歌不要你呢!让云裳要你,好不好?楚云归,也可以是楚骁和云裳的家啊!楚骁,你也给云裳一个家,好吗?”她说着,泪又落了下来,说得、哭得那样伤心狼狈。
楚骁虽不知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她是醉了,所说之话,都是酒后的荒唐之言。他伸出手指,轻点她的穴道。她终于安静下来,靠在他的胸口,慢慢地睡了过去。他将她抱了起来,穿过回廊,放到了客房的床上,替她盖好锦被,然后掩门而去。
第二日清晨,云裳从忧伤的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昨晚发生了什么?她的心不禁一阵紧张。有人敲门,楚骁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你醒了吗?”他在床沿坐下,微笑着看她。
“昨晚……”她低着头,声音很低,已腾起了一脸的红晕。
“昨晚?”他淡淡一笑,“昨晚,沈大小姐跟我抢酒喝,结果把自己喝醉了,睡得像头小猪呢。”
“是吗?”她用被子捂住脸,吃吃地笑了。昨晚的糗事,他不提,她自己更不愿说。
“好了,趁热把粥喝了吧。”
她这才放下被子,伸手接过粥碗,低着头,一口口地喝起来。屋子里满溢着温暖,她却突然鼻子一酸。她抬眼看向他:“楚骁,你不问我,为何……”
“云裳,你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跟我说,真的能跟我说。”
她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昨日,是均佑大婚的日子。”
“均佑?”他愣怔了一番,终于吃惊地说道,“你是说,王?”
“是。我爱的人和那个爱我但不能娶我的人,便是王。”她的泪又落了下来,用手背胡乱地抹去,她继续说道,“楚骁,均佑不要我了,爹也不会再理睬我,没有人会再理睬我。我没有为妃为后的命,便是命如草芥、蝼蚁了。”
“谁说的?谁说没有人会再理睬你?还有我,不是吗?楚骁会将你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如珍如宝,只要沈大小姐不认为楚骁是高攀了。”
她抬眼看他,眼中满是感激和欢喜:“你真的愿意将云裳当作亲妹妹?可是,楚骁,云裳不要做你的妹妹。”
他有些尴尬,认真地说道:“云裳,你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你误会了!”她急忙说道,“云歌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理应是我的姐姐。在云裳的心中,她早就是云裳的姐姐了。所以,楚骁,你做云裳的姐夫,好不好。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做云裳的姐夫啊!”
姐夫这个词让他的心不禁一痛,云歌已经随千羽走了,回来之时,这个词只怕是该用在千羽的身上了吧。可他依旧微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好的,我会努力,会让云歌的心回来!”他幽幽一叹,苦苦地说。
那日,楚骁送云裳回沈府,意外地遇到了婉玉。沈夫人近来,病势日重,沈冲便是四处张罗着为她搜寻珍奇药材。那日,她按沈冲吩咐,将药材送至沈夫人处。
“玉儿,你过得好吗?”他见了她,自然要问。
“好,玉儿过得很好。”她看着他,依旧是很深的眼神,藏着很深的感情。
“那就好。”他淡淡地说。她过得好,自己也能安心。
他要走,她却在他身后轻轻地说:“玉儿也是现在才知道,生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纯粹。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可以给自己一片安宁富足的空间,一切的一切便已足够了。生活,哪来那么多旖旎繁华的梦呢?楚骁,别再为不切实际的梦让自己受苦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云歌。是啊,云歌也许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呢。她是修仙之人,或者,她原是仙人,不属于苍茫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