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高处,俯视殿下的白衣男子。
盛晃瘫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儿。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昨夜小楼又东风。四十年家国,三千里地……”
“够了!”皇帝大喝,“朕没有过多的耐心!”
“你当然没有,因为你的时间很宝贵。”盛晃嗤笑。
皇帝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冲到盛晃面前,咬牙道,“这样对你没有好处,把药给我,把药给我!”
“陛下拥有了天下,还贪婪地妄图长生吗?”
皇帝喘着粗气,“我父皇也有天下,可是你把药给了他。”
“他又还给我了,让我等他驾崩之后,给继位的帝君。”盛晃摊手。
皇帝眯了眯眼,“你……你给他了?”
“他不是死在几年前那场大火里了么?”盛晃笑。
“那根本就不是他!”皇帝哆哆嗦嗦道,“你不给我……我也不会让你给他……我不会……我不会!”
大批的锦衣卫从殿外涌进来,绣春刀出鞘,架在盛晃脖子上。
盛晃又哼起了小曲,仿佛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刀剑,而是侍女起舞的水袖。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肆无忌惮的地步,整个大殿里都是他的声音。
皇帝的脸色从苍白涨成紫红,又很快冷静下来,冷笑道,“没有人可以威胁朕,你也不例外。”
盛晃的声音戛然而止,皇帝夺过身边人的刀,直接捅进他的胸口!
“这天下的所有东西,我得不到,他也别想得到!”皇帝握住刀柄,重重下压,脸上带着癫狂的笑意。
大口大口的血沫从盛晃的嘴里涌出来。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卷来。
原来,这就是死啊……
原来自己,真的可以被杀死啊……
可是自己死了,谁又去等他呢?倘若有一天他真的回来,孤苦伶仃,谁又能陪他……
“儿子啊,爹去外面办件事,很快回来。”
“阿爹……”盛晃颤抖着伸出手。
可是抓到的只有皇帝的衣领,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自己的儿子,都快忘了他是什么样子。
“他去了……欧逻巴……”盛晃用尽全身力气。
他庆幸自己将药给了朱允炆。这个落魄的皇帝将拥有千年的寿命,他会坚守约定,直到封印解开的那天。
过了许久,皇帝松开刀柄,他看了看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对身边太监道,“叫郑和来。”
再回头时地上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绣春刀落在地上,光滑雪亮,仿佛从来没有沾过谁的血。
…………
注释:欧逻巴即明代人对欧洲的称呼。这一词始见于利玛窦的<万国坤舆图>,后来约定俗成,为大部分明人所接受。但明人称呼欧洲远不止欧逻巴一名,见于官私文献的欧洲名称还有欧逻巴州、欧逻巴国、欧逻、大西、大西国、西国、大西域、西域等。
…………
洛武将锦盒塞进洛小泽的怀里,然后拍了拍他的头,“书是你爹给的,盒子是你哥给的,一定要保护好了。”
洛小泽点点头,“哥你要去哪?”
“去南京。”洛武笑笑,“哥哥答应过一个人,帮他见他的父亲。”
“他父亲在南京吗?”
“唔……可能吧,不过哥哥要去见的是他。他自己的爹,还是自己见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洛小泽又点点头。
他其实不太明白哥哥话里的意思,但是哥哥说的永远都是对的,于是他点头。
洛武按住洛小泽的肩膀,“我回来之前,哪都不要去。”
说完翻身跨上马。
这是洛小泽最后一次见洛武。
从那以后洛武消失了三十年。
…………
“前几天我在城外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叫洛武。”男人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竹帘后终于传来声响,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声。这个年逾四十的戏子曾经是北京城的红人,成祖皇帝从应天府迁都至北京那年点名要他上台唱曲儿。
可是当初这个名满京城的角儿嗓子终究出了问题,隐居在南京这座曾经辉煌的旧都,没想到还是有锦衣卫的高官找上了门。
“那个叫洛武的人有话让我带给白先生。”
竹帘后面的人一阵咳嗽,嗓音沙哑,“他……说什么?”
“《山海经》有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男人起身,“但是乘黄与人通,有一子,化而为人。”
“其子血脉不纯,但与乃父情深。妖人之子自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为等乘黄归来,他便以周身血脉凝聚于内丹内,食之,可增寿千载。”
竹帘后的人浑身一震,他募地记起自己有一次打开锦盒,里面是一颗乳白色的药丸。
“洛武说他曾答应那个妖人之子,要替他等乘黄归来。如今,他把这个约定托付给先生。”
…………
“没听懂啊。”胡仙儿抓着头发看向我,“那堆文言文什么意思?”
“'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这是《山海经》里的妖兽,浑身雪白,长的像狐狸,后背上有角,人坐在它背上可以添两千年的寿命。”我白了他一眼,“这些年都活到哪去了,这点话看不懂?”
“那怀璧其罪是为什么?乘黄的儿子不能自己等他爹吗?干嘛命都不要把内丹挖出来给别人?”胡仙儿又问。
这下我也不知道了,于是侧头去看躺在摇椅上的老人。
他就是白无安,故事里竹帘后的戏子。
也是洛小泽。
我和胡仙儿循着地址找到他时他正在院里晒太阳,见我和胡仙儿进来就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个故事。
老人笑笑,“世人都知乘黄可使人长生,那么总有人想得到它,它是不安全的。但是吃了他内丹的人会很安全,因为没有人知道。”
拿着金子的人买不了香糕,因为有人会来争抢,但是他可以把金子送给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人。
那个人可以买来香糕。
我恍然,看了看老人雪白的胡须,“所以你吃了内丹?”
老人笑笑,“我等了我哥很多年,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他早死了。”胡仙儿在一旁插嘴。
我一脚将他踹开,对老人道,“有人让我来找你。”
老人点点头,显然早就知道我会问什么,“乘黄出来了,他来找过我。”
“找过你?”我大惊,“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我毕竟吃了他儿子的内丹,气息上瞒不了。”老人很坦白。
“那你三个月前就把书弄丢了啊。”胡仙儿又凑过来。
我又是一脚把他踹开,每次看到这货总是想做点暴力伤狐的事情,但野生的红狐是受国家保护的,我还打不了他,只能恨得牙痒痒。
“乘黄让我带话,昆仑山上有人在等你。”老人看向我。
“昆仑山?”
老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古旧的锦盒,“我只吃了半颗,剩下的本想留给我哥,可是我没能找到他。”
难怪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只吃半颗内丹,如今他已到了暮年。
老人将锦盒塞进我手里,“你一定能等到他,请帮我还给他。”
“你知道我是谁?”我没搞明白,这老头怎么就笃定我会遇到他哥?
老头笑笑,“你当年虽身居高位,却能放我一马。大人,白无安再求您一次。”
我把明朝到现在的记忆全部回想了一遍,的确没遇到过白无安,更不可能有“放他一马”这种事,于是道,“你认错了,我并没有见过你。”
“怎么会?你们长的一模一样。”老人诧异,“你是不是叫虞良?”
我一愣。
“那日来找我的蟒服锦衣卫,就是你,是你告诉我你叫虞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