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已经去附近的菜市场溜达完了一圈,然后泡上前几日附近小妖上供的龙井,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面听收音机里的广播。
没办法,睡不着,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失眠。好在我这“忘了斋”附近没有邻居,家里也只有一只断了半截尾巴的黑猫,打扰不了别人,自己也活的自在。
收音机里是BBC的转播,之前心血来潮报了个英语雅思,考试在即,抓紧恶补。
但是我知道这样清净的时光享受不了太久,毕竟我是生意人,总有顾客要上门。
我卖的酒名为“勿念”,凡人喝了大醉一场,妖精喝了益寿延年。如今的时代变了,法则压制越来越严格,许多妖怪渡不了天劫,便来我这买酒续命。
果然,大门敲了三下,我拍了拍怀里的黑猫,它舔了舔爪子,懒洋洋地跳到地上去开门。
它的名字叫尾龙,陪我已有五六百年。
尾龙跳起来用爪子拨开门栓,也不管门外是谁,像是地上有刺站不住脚一般不肯多待一秒,又跳到我怀里。
那人自行推开门,探进一颗脑袋,带着重重的乡音问道,“是虞老板家麽?”
我道,“你看看门上写的什么字。”
那人把头缩回去看了看,又探进来道,“忘了斋。”
我说唔,那估计是虞老板家。
那个人畏手畏脚地走进来,一进来就四处打量,走路都不带眼睛的,直奔我栽着大蒜的菜田走去。
我说你脚下的石子路是领你来找我的,不是领你去找大蒜的。
那人回神,点头哈腰跟我说对不起。
我看这人一身打扮地地道道是个庄稼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身上没有半点妖气,看气质更不可能是天上那伙的。当下便有些好奇,毕竟来我这买“勿念”的凡人可不多。
“虞老板你好。”那人上来给我一个深鞠躬,“俺叫钱忠军。”
“俺叫虞良。”我回他。
那人憨憨地笑,“这么早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咧。”
我看他左眼眼角好大一团眼屎,料想他是赶早过来的,进门皆是客,不能刁难人家,于是问道,“我这酒可贵,你既然能找到这,应该清楚吧?”
钱忠军听我提到酒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却摇头道,“不是咧,俺不是来买酒哩。”
“那你是来要钱的?”我上下打量他,细细回想自己几十年前有没有借过谁的钱没还,如今可能他孙子来讨债了。
钱忠军摆手道,“不中不中,俺怎能跟虞老板要钱咧?”
我心说不要钱就好说,于是问道,“那你来干嘛?”
钱忠军看了看四周,搞不懂他在我家一副隔墙有耳四面楚歌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只听他神神秘秘道,“俺做了一个梦。”
我瞪大眼,吃惊道,“你做了一个梦?”
钱忠军兴奋地点头,“你咋子晓得?”
“谁不做梦啊!”我不耐烦了,他进来时我就关了收音机,这严重影响了我今天早上的听力练习,可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不值得我放弃一个清晨的听力训练。
“不是咧不是咧,梦里有头妞,老水妞。”
我脑子转了一圈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水牛”,又听他道,“它叫俺来找你。”
这话一下子就提起我兴趣了。做梦不奇怪,梦到水牛也不奇怪,可是水牛叫他来找我就奇怪了。印象中我也没认识过什么水牛精啊?
还有水牛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让钱忠军来?
“你细细说。”我拖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钱忠军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小声道……
“麻烦大声点,这里附近就我们两个,不用担心别人听道。”
“好咧好咧。”钱忠军点点头,“俺八岁就莫念书咧,家里穷,供不起。”
“说水牛就好。”我笑。
“老板你别急麼,俺正要跟你说水牛咧。”钱忠军用袖子擦了擦嘴,“俺们当时穷哦,饭都吃不上咧,但还是还是养了一头水牛,谁来劝都莫有卖,可惜后来走丢咧,俺当时哭了好久咧。”
“就是你梦到的那头?”我问。
“哎?老板,你咋又知道咧?”钱忠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水牛走丢几十年咧,突然托梦给俺,叫俺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我大致有一个判断了,水牛应该是成精了,当初也不是走丢,只是通了人性不想被束缚,如今可能大限已到,想找我帮他续命。
“叫俺把这个给你。”钱忠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毛巾包裹的东西,外面用橡皮筋捆扎,解开后又是一条丝帕,也用橡皮筋缠好,打开最后一层才露出一个木头做的小盒子。
我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已经失去光泽的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