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深处传来大笑声。
只听有人在黑云中道,“这么多人聚集在此,是在欢迎本座?”
黑云滚滚,向着我这小院压来,所有人的心头全都一紧,胡仙儿和宋天仇也从天上下来,站在我的身边。
黑云直至快要落地方才散去,是一顶黄金做的轿子,十六名侍女抬轿,两侧青龙拱卫,上下鸾鸟齐飞。
我想到东昆仑上那个用白玉做的宫殿,感叹道,“他们关了几千年,哪来的钱摆这么大的阵仗?”
胡仙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两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侍女,也不像是在回答我,“是啊,真漂亮……”
宋天仇瞥了一眼胡仙儿手里的折扇,冷哼道,“暴殄天物。”
我知他还放不下那柄折扇,于是小声对他道,“待会要是打起来了你帮着点忙,我把这扇子借你玩一个月。”
宋天仇眼睛里立即来了光,点头道,“一言为定。”
说话间黄金轿落地,轿帘尚未打开,就听里面的人道,“穷奇特来,拜访虞老板。”
听声音实在不像穷奇,倒像是个还在读高中的毛头小子说话。
两名侍女掀开轿帘,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从轿子里走出来。要说长相也正就是男孩的长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我估计会把他当做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年。
穷奇的威名想来所有人都听说过,不过关于真正的穷奇究竟是什么样总没有明确的说法。《史记·五帝本纪》里说“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因为作恶太多,舜帝将其流放,“迁于四裔,以御魑魅”。翻译过来说他是少昊(也就是白帝)的儿子,因为行恶,而被舜流放。可是穷奇在轩辕大帝时期就被封印在《山海经》里了,自然不可能被后世的舜帝流放。
《山海经》里的记载就更乱了。《西山经》说“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也就是说穷奇长的又像刺猬又像牛,叫声像豺狗叫,喜欢吃人。可是《海内北经》又记载“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头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日从足。“穷奇变成长翅膀的老虎了。
不过无论哪种记载,穷奇喜欢吃人的习惯是没变的。我虽然不算是人,但没准他想换换口味。脑补一下他扒着我头生啃的画面,实在慎人,于是往宋天仇那边靠了靠。
宋天仇皱眉,抱着手往旁边让了让。
穷奇看向我,笑道,“虞老板带着这么多人,是在欢迎本座?”
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怯场,清了清嗓子,又跺了跺脚,上前昂首道,“就是你要找我?”
穷奇点头,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有点温润如玉的气质。但是我还是发现他和真正的高中生有什么不同了。
眼神,活了这么久的妖精,哪怕在书里被关了数千年,眼神中依旧透着看尽世间万物的沧桑。
“虞老板可否移步一叙?”
这我怎么能随便答应?万一他是想把我骗到没人的地方生吞我呢?
我偏头看宋天仇。
没反应。
我又偏头看胡仙儿。
还在低头擦自己的宝贝扇子。
我回头看钟颂。
杀神大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去吧,想必他不会杀你。”
想?必?
“有话在这里说就好,我虞良坦坦荡荡,从不背人说话。”
穷奇颔首,“只是本座的话在这里说出来,怕是会折了虞老板的面子。”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外面太阳大,随我去二楼吧。”
话音刚落,一团火光从天而降。待火焰散去,竟是东昆仑守山的妖兽,陆吾。
陆吾的虎身已经化作人身,只是九条尾巴还在,他先冲我行了礼,然后面向穷奇行礼道,“昆仑山白泽座下护法陆吾,见过西方兽主,穷奇大人。”
穷奇一手贴在胸口,一手背在身后,弯腰浅笑道,“陆吾老弟,尊者可还安好。”
“我家主上很好。”那陆吾浅笑还礼,却是向我走来,手里捧着那日我丢回去的玉牌,恭敬道,“我家主上说大人功参造化,本不需这玉牌相护。但大人收下玉牌,总能叫三界忌惮点我东昆仑虚名,让那些宵小鼠辈不敢扰烦大人。故此派在下将这玉牌送来,还望大人收下,让我东昆仑可以略表些心意。”
诚然此话让我很是长脸,再加上本来就后悔把玉牌还回去,如今能再送来,自然是一定要收下。
那穷奇果然变了脸,尽管依旧表面上波澜不惊,背在身后的手却老老实实地收回来,两只手安分地放在身前。
我点点头,接过玉佩,对陆吾道,“有劳。”
“大人收下玉牌,已是我东昆仑的荣幸。”陆吾弯腰行礼,“在下还需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大人了。”说完转身便腾云离开。
我见他走时居然没和穷奇打招呼,难道这东昆仑的地位竟如此高,连穷奇都不放在眼里?
再看那穷奇,态度果然恭敬了许多,对我笑道,“虞老板,请?”
............
我带着穷奇进了二楼的书房。
虽然他现在对我态度恭谨,但我总不能摆谱,西方兽主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特地泡上了铁观音,拿出我收藏的南宋建盏,逼格不是一般的高。
他低头闻了闻茶气,笑道,“好茶。”
我心说你个老古董也会品茶了,不过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他那个年代喝茶也不稀奇。
我把玉牌拿在手上,假装漫不经心地研究玉牌,把刻有“白”字的一面对着穷奇。
这样待会就算谈崩了也能提醒他我是东昆仑罩着的人。
穷奇果然道,“虞老板竟和东昆仑的那位有如此大的牵连,难怪天帝将《山海经》托于你保管。”
我端起建盏,“其实,我向来不太喜欢让外界知道我和东昆仑的关系。”
他抿了一口茶,“虞老板低调,也是常情。只是不知虞老板是何时与那位相识的?”
我哪知道何时?我压根就不认识他啊。
“很久之前了。”我摆摆手,“不说这个,穷奇大人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旧闻虞老板大名,特来拜访。”穷奇笑。
屁嘞,不是嫌我说梦话吵你么?不是要来找我麻烦么?还拜访,拜访怎么没见你带礼物上门?
不过我宽广的胸怀还是决定给他个台阶下,正好一大堆事没弄明白,于是道,“穷奇大人……”
他举杯道,“虞老板与吾皆是修行之人,不若互称道友,倒也显得亲近。”
我点点头,“道友是什么时候脱困的?”
他想了想,“约莫在半年前。”
我去,半年前就有小贼潜进我家了。
“是何人相助?”我追问。
穷奇摇摇头,“这个吾实在不知,那位恩公解开封印后就离开了,吾出来时他已经不见踪影。”
恩公……偷我东西的人还成你们恩公了……
我看着杯里漂浮的茶叶,“那道友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熟悉熟悉这个世界吧。”穷奇苦笑,“吾看现在的人在市集买东西,都用一种黑色的玉牌交易,金银珠宝吾不缺,可是这玉牌还真不知怎么用。”
我把手机掏出来,“是这个?”
穷奇睁大眼,“虞老板果然见多识广,此等法宝居然也有。吾差人去买,又说要什么身份证,吾哪有那种东西?”
手机黑屏的时候的确看着像玉牌,至于身份证,也有专门给妖怪办证的部门,而且合理合法。但是我突然想到如果穷奇给我十块金条我从银行卡里取一万现金给他,这样的生意不得赚疯了?那还卖什么酒?还住什么二层小楼?海景别墅豪车名表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嘿嘿笑起来,搓着手对穷奇道,“道友缺钱?缺钱跟我说啊。”
“钱是何物?”
我抽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拎着两个角向穷奇展示,“你走在路上看见一件衣服不错,想穿在自己身上,但有这件衣服的人不愿意白白给你啊,你把钱给他,他就愿意了。”
穷奇点点头,“原来是用于交易。”
我心叹这妖怪是个做文科生的料。
谁料他紧跟着摇头,“吾从来不与人交易,吾喜欢什么,就直接拿过来。”
果然是穷奇,够霸气。
于是我告诉他现在是法制社会啦,不能抢东西啊,要遵纪守法,维护社会治安。
然后他问我,“什么是法制?”
这我还真不会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解释,只好转移话题道,“你这半年……都用来睡觉了吗?”
穷奇喝了口茶,“吾一直在修炼,巩固修为。实不相瞒,吾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要与虞老板商议。”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虞老板对《山海经》了解多少?”
我想了想,答道,“它是一本书。”
谁知穷奇摇了摇头,“非也,山海经并非是书,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