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宽窄巷的最深处传来了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是突兀。
臧驭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了宽窄巷。
“汪医师,是我。”臧驭轻声道。
屋门打开,汪奉先站在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臧驭。
这么晚,跑到他这儿干嘛。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臧驭穿着一件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衣服,衣上还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红点,全身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最关键的是,汪奉先从臧驭身上感知到了灵气的流动!
难道他……
“你吃过我给你的药了?”汪奉先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是给专门尸奴吃的蛊虫,其毒性连修元境之上的破凡通幽境都难以化解,他一个一分修为都没有的废人怎会吃了无事?
除非他是死人。
“吃了,而且丹田和经脉也都已修复。”臧驭淡淡的说道。
汪奉先死死的盯着臧驭,双目睁的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迹。
两人几句话都不说,只是对视着。
臧驭是没话说,汪奉先则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达此时他心里的想法。
他可能见证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的诞生。
汪奉先想道,将臧驭拉进了屋里,然后锁上了房门。
“什么都不要想,放松身心,让我的灵气探视你的体内。”
汪奉先让臧驭在椅子上坐下,随后将墨绿色的灵气于掌中骤然绽放,让一条条由灵气化作的绿色长蛇钻入了臧驭的窍穴。
灵气游走顺通无比,毫无之前堵塞断裂的感觉,说明经脉已然修复。
汪奉先虽然已经从臧驭口中知道了这个事实,但在七八个时辰里见证这种事发生,还是让他震惊无比。
克制住有些微颤的手,汪奉先将灵气进一步地往臧驭的内府探查而去。
臧驭只见汪奉先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如雪。
犹如在一片幽暗无光的宇宙中,见到了扭曲了时间空间的深邃黑洞。
这是……
尸丹!
尸奴才有的尸丹!
似雪后放晴,汪奉先的脸庞忽又变得潮红如阳,全身控制不住的因狂喜而颤栗颤抖。
他静静地望着臧驭,心中已翻起千万丈的汹涌浪潮,碾碎了由大半生苦难往事筑起的厚厚心防堡垒,撕裂了用杀伐与屠戮堆建的罪恶内心业障。
“你。”汪奉先的声音中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感。
惊喜?兴奋?悔恨?痛苦?
亦或是得偿夙愿?
太多太多。
“孩子,你是不该存于这世上的存在。”
字字如雷,击中了臧驭的内心深处。
“你是不是死过一次,然后……又活过来了?”
“或者,现在的你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另一个灵魂。”
如同声落无边旷野,汪奉先的追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臧驭沉默不语。
见臧驭不说话,汪奉先长叹一声,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你不说,我便不再问。”
“你体内的,是尸体被炼化为尸奴后才能产生的尸丹,相当于活人的丹田。”汪奉先指着臧驭的小腹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臧驭开口问道。
尸奴这一说法在臧渊的记忆中从未出现,对他而言是一个崭新的名词,但他能感觉到,汪奉先对这些听起来很是邪道的东西非常了解。
“我是魔修,是魔道中人。”汪奉先的话语听上去古井无波,却让臧驭不由得一惊。
就算是臧渊那个对世事不太了解的胖子都知道,千百年来,天下正道宗门和朝廷对待魔修和魔宗子弟是逢遇必杀,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魔道宗门在正道武者的屠刀下化作血河长流。
现如今告诉他人自己是魔修,就等于自找死路。
魔道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全天下的公敌,是世间最大的罪恶,或者说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孽。全天下都是这么说的,已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对待魔修,无人会同情,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杀念。
“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我告发?”臧驭眉毛一挑,问道。
“哈哈。”汪奉先笑了一声,拍了拍臧驭的肩,用戏虐的语气道:“你以为如今的你与我这个魔修又有什么区别?身怀尸丹,体有尸气,若我猜的没错,刚才那一会儿你已经杀了快有二十个人了吧。这要是在世人眼中,你不是魔修,谁是魔修?”
“年轻人,什么是魔?是因为我们修炼的是魔功?因为我们的宗门是魔宗?都不是,我们之所以是魔,是因为那些自称正道的人称我们为魔,我们便在世人眼中就是魔了。”
臧驭一怔,想要反驳可又无话可说。
天下伊始,那有什么正道与魔道,魔功与正功?宗门争斗又哪有正邪之分?不过是为了利益,声誉等种种欲望,诞生了自诩正义的正道,也随之出现了与他们利益相冲突的魔道。
那些正道宗门的杀戮,争夺,倚强凌弱在他们口中和世人眼中便是人之常情,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魔道身上便是丧尽天良,辱灭人伦。魔道之人行善事,便是假惺惺,黄鼠狼给鸡拜年;正道之人行恶事,便是有缘有故,情有可原。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词也只是用于正道人士,从不能用于魔道中人身上。
按前世的话说,不过是双标罢了。
但这个世界更夸张,因为它已经建立起了一套稳固的,烙入人心的双标体系。
“若你是个普通人,只要加入那些正道宗门,对魔道口诛笔伐再表个与邪恶不共戴天的态度,你就是个正道中人了。但你已经不行了,除非甘心放下仇恨,放下欲望,放下一切,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普通人,做一个别人刀俎下听话的鱼肉,你在这个世界上才有可能不成为正道宗门追杀的对象。”
汪奉先说着,指了指臧驭的身体,道:“如你这样拥有尸奴之身和人的灵识的,古往今来只有一人。”
“谁?”臧驭问道。
“千年前的正邪之战,拥有天下最强炼尸之法的魔道三宗之一亡魂殿被灭。那亡魂殿的最大底蕴是一只拥有自我意识的万年尸奴。”
“而那只万年尸奴的修为是悟道寰宇境!”
悟道寰宇境!
凡武三境之上乃武师三境:破凡通幽,地煞天罡,天地乾坤;武师三境之上乃是武仙三境:种道平川,问道渡海,悟道寰宇。
到了悟道寰宇境,毁天灭地已是寻常能力,再往上已是伪神境界。
“那只万年尸奴以一己之力,屠杀了大半围攻亡魂殿的正道宗门,杀了近百位武仙,最终还是天上下来了一位才重伤了那只万年尸奴,灭了亡魂殿。”汪奉先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
臧驭知道汪奉先所说的天上是什么意思,小时候臧家的教书先生说过。
天界,神族之人所在之地。
他们是这世上真正的主宰,于千万米的苍穹中俯视众生,以一个近乎旁观者的姿态维护着世界的运转。
需要他们插手这世上的正邪之战,说明那只尸奴很可能已经拥有了伪神的神格,对他们乃至他们对这世界的掌控都已经产生了威胁。
“而你的存在,与那只万年尸奴极为相似。”汪奉先话锋一转,面露狰狞。
“炼尸之法的首要便是修复尸体死前所受的各种伤害,让尸体体内能运转尸气和灵气。你服下的,是我按照很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亡魂殿炼尸功法残页所炼制的毒蛊。这毒蛊可以进入尸体体内修复破坏的丹田和经脉,让尸身可以中和灵气与尸气成为不腐之躯。
客观上说,你就是只拥有自我意识的尸奴。
人家死后当了万年为他人摆布的奴隶才拥有了灵识,你想想看你用了多久?”
原来自己吞下的是炼尸用的蛊虫。但是为什么我明明是活人,那蛊虫却会将我人认作为尸体?
难道真的是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我是重生在一具死的彻底的尸体上?
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臧驭有些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汪奉先看在眼里,笑道:“之前给你看病的徐老头与我相识多年,我曾与他说起过炼尸之法,所以他对尸气和炼尸有一定了解,而如今天下像他和我这样能辨识出尸气的人已经没有多少。
尽管如此,他人见你身上黑烟,不论如何都会视你为魔道,所以你应该好好为今后的道路想想了。”
臧驭能流落到江州府,正巧遇见他这个魔修,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一步一步将这一切安排。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啊!
汪奉先在心中暗叹。
“若如你之前所说,我是不该存于世上的存在。那天界的那些人,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臧驭问道。
到了伪神境界,世间因果轮回皆能看破,他的出现说不定已经被那些人所感知到。
“说不好。”汪奉先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但很有可能,你的好运从此就走到头了。你这样的存在,这个世界只会阻挠你,不允许你去撼动它一分一毫。我劝你最好还是就此销声匿迹做一个凡人,好好地一天一天过,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汪奉先说完转过头去,装作不在意的瞥了臧驭一眼。
好不容易中和了体内的尸气,总算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继续活下去,不用担心某一天会突然暴毙了。
可喜可贺。
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吗?还是说要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
怎么可能?
我的重生,我所经历的痛苦,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只有一个:
复仇!
复仇!
说我狂妄也好,疯癫也罢!我要打破一切的桎梏,我生来即是为了推翻那些该死的剧情,打破由一堆烂文字做成的束缚与枷锁!
“不用试探我了。”臧驭望着汪奉先,眼中火光闪烁。
“那根本不算活过。”
隐约中,汪奉先从臧驭身上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一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