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对,对,这样就对了。把你的身体和意识尽皆交给杀戮与吞噬的欲望,不要再想着去压抑你对血肉的渴望。”
“你不是人,是尸奴。你无需像人一样活着,亦无须为世间人伦所缚。”
“来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然后,和我一起寻找下一个宿主,踏入又一个轮回。”
耳畔传来的声音如塞壬低吟,让臧驭毫无抗拒的听从他的指引,一步一步的迈向了深渊边的悬崖。
臧驭已经来到了悬崖之上,向着深渊踏出了万劫不复的一步。
忽然间,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瞬间爆裂,涌现出的一段段残破记忆伴随着五马分尸般惨绝人寰的痛苦让原本行尸走肉的臧驭从木然中瞬间惊醒,在他的意识恢复清明的同时,耳畔的声音也消散而去,意识中的深渊世界也在不断地晃动中开始坍塌崩坏!
原来,汪奉先喂给自己的毒药竟还有这样的用处。
臧驭在即将崩塌的意识世界里,想起了那一个月里充当汪奉先药傀的经历。
那一个月里,每当剧毒入体车裂般的痛苦于内府中翻江倒海,被激发出来的尸奴渴望的血肉的本能即将摧毁他的识海时,汪奉先便会大声喝止,逼迫臧驭克制住对血食的渴望,不要屈从于尸奴的本能。
应激反应吗?
臧驭在心中暗想道。
汪奉先究竟对他的这具尸身了解到了什么地步?他是如何知道当尸奴本能侵入意识时,若非条件反射的抗拒和心理暗示便无法抵挡入侵?
意识和知觉已经开始了恢复,心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提醒着臧驭,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个来袭者现在正想要夺走他的性命!
臧驭睁开了双眼,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用力地抓住了黄昏向下踩去的脚踝。
“嗯?”
正观望四周的黄昏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动静,低头看向了臧驭。
“意识恢复了?”黄昏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惊异。
脚下这人的清醒速度较之她曾经交手过的沸血境武者要快上了太多。而且从他的身上还隐约中能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像是碎裂的骨头和撕裂的肌肉正在噼里啪啦的慢慢修复。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不祥的气息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的讯号。
就在黄昏正感诧异的一瞬间,臧驭动了。
一股强大的握力从黄昏的脚踝处传来,臧驭将黄昏踩着他的腿用力的甩向了一边,随即立刻暴沸双臂和双腿的血气,猛地从地上翻身一跃而起,随后头也不回的向前方的街道狂奔而去。
黄昏被这突然而来的反抗弄得稍微有些踉跄。
但紧接着,她的脸上出现了不多见的真挚笑容。
这不是在大小姐身边时刻意表现亲近的微笑,也不是被安排在长乐楼中潜伏时讨好客人的谄笑,而是她难得的在这该死的,像是一切都被安排好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因此真正的从心底里感觉到了意外和兴奋。
脚尖点地,黄昏的身影化为一只离弦的暗影之箭,向着臧驭逃离的背影爆射而去。
这是强盛无比的灵气威势!
察觉到了身后极速追来的黄昏,臧驭用手臂将嘴角仍在滴落的鲜血猛地擦净,接着在黄昏的身影急速接近的瞬间将血气恰到好处的在脚踝处暴沸,低下身形以手拄地转向,向一侧的小巷中狼狈的逃去。
她的速度太快,直线奔袭必然会被追上!
臧驭猛跺地面想要跃上周边的屋宅,可后腰处突然遭受的重击让他失去了逃离这里的机会,整个身体再次飞撞在巷尾的砖墙上。
“轰!”
大片砖块碎裂的声音传来,臧驭身后的墙上顿时出现了蜘蛛网般的冲撞痕迹。
血水再次从口中喷涌而出,本就鲜血淋漓的后腰再次绽开了惨不忍睹的伤口。但比这更严重的是内脏的损伤,原本阴阳平衡的尸气和灵气在体内陷入了混乱之中,肆虐的尸气和灼热的灵气在体内开始了侵蚀和灼烧,承受着数重难以形容的痛苦,滑落到地上的臧驭颤抖着双臂,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背靠着破碎的墙面瘫软的坐下。
臧驭再一次失去了反抗能力。
喘着粗粝的呼吸,臧驭的脑海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要用尸魔相吗?
可能用的话,只会加速自己的衰亡。
但除此外,掌控感官知觉的秘能对修为境界相差如此之大的对手根本没用,臧驭已经想不到有别的挣扎手段了。
昏暗的视线中,暗紫的裙摆动着褶花,女孩已经来到了臧驭的近前。
搏!
管不了那么多了!
臧驭疯狂调动体内尸丹,紫黑色的尸气在身周骤然间爆发,邪魅至极的幽暗气场以臧驭为心开始了扩散。
有剑吟之声传来!
陡然间,一把浮动着鎏金微光的剑在臧驭的眼前一闪,紧接着如同仿佛身处地狱岩浆烈火的焚烧中,一向能忍受疼痛的臧驭竟然在这从未有过的毁灭性痛苦中禁不住叫出了声。
暗金色的利剑捅穿了臧驭的左胸,大半剑身已经扎进了身后的院墙,将他钉在了墙上。而臧驭本已爆发的尸魔相竟被这利剑之上跃动的鎏金之气完完全全的压制回了尸丹之内。
这……是什么鬼东西?
臧驭的脸庞控制不住的抽动着。
得赶快把它拔出来,不然……这具身体就要被这金气焚烧殆尽!。
臧驭颤栗着,伸出左手想要将刺穿他的长剑拔出。他的手捏住了让他本能想要远离的滚烫剑身,用力的想要将它拔离自己的身体。
但身前的那个居高临下的女孩好像并不想他这样。
“你,是魔道。”
黄昏的眼神骤冷,短裙掀起了丰腻白光,一脚用力的踩在了剑把之上,利剑再次捅入了臧驭的身体。
臧驭无力的垂下了手。
踩着暗金长剑,黄昏低下腰身,右手抬起了臧驭的下巴。
映入眼帘的一张年龄与她相仿的年轻面庞,只是原本的墨绿双瞳此刻在鎏金之气的压制下失去了高光,宛若脏潭上漂浮的烂藻,污浊不堪。
黄昏莫名的感觉这张脸她好像在哪儿见过,但这种熟悉感像是识海最深处的风影,只一瞬便无迹可寻。
臧驭也看清了面前女孩的脸庞。
但没有在意这张美的不可一世的魅惑朱颜,臧驭想的只有记住这张脸,然后寻机不顾一切的把她撕成碎片!
但这倔强的杀意并没有让黄昏感觉到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威胁。相反,她有种没来由的感觉,眼前这个满脸杀气的人好像不经意间闯进了她那早已被设计好的一切,如同一头闯入荒园全身脏污的野狼,让她的躯壳里那些所谓注定的东西开始了零星的崩解。
手上抬起的面颊突然一阵用力的晃动,黄昏惊得赶紧收回了手。
“差一点就被这家伙咬到了。”
黄昏暗自庆幸道。
鎏金之气仍在压制着尸丹,体内的恢复速度大大衰减,臧驭于奄奄一息中依然还在尝试着挣脱贯穿身体的暗金长剑。
确实很有意思,若不是老爷子还交代了别的事情,真想多玩弄玩弄这只有脾气的倔狼。
黄昏想到此处,伸手握住了剑把。
“身为蝼蚁,莫要硬撼正道自寻死路。”
“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黄昏抽出了暗金长剑,归剑还鞘。随后深深地看了臧驭一眼,转身朝着巷口离去。
黄昏的表情有些微妙。
走出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黄昏回头望去,内心不由得一颤。
臧驭想站起身,可全身仍像是被被那把暗金长剑钉在墙上一样,如同万金巨鼎覆压于身,实在难以抵抗这肉身上的绝对压制。
可臧驭还是背靠着墙,拄着长刀,佝偻着身躯艰难地站了起来。
黄昏看见了幽暗之中宛若恶鬼的幽绿眸光。
阴冷,寒厉,充满侵略。
臧驭也望见了于光暗交接之处,那双让人心悸的赤红瞳孔。
鎏金之气从身上缓缓散去,臧驭的尸身开始了缓慢的恢复,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一点一点的复原。
黄昏和臧驭的目光对视着,碰撞的视线让本就在夜晚有些阴森的小巷愈发阴寒。
“生死由他人定夺的滋味,很不好受吧。”黄昏轻声道,素手轻轻一挥,暗金长剑竟立刻在手中消失。
她手上戴着的,是有价无市的储物戒。
臧驭颤栗着用手背抹去嘴边滑落的血线,一言不发的用警惕的目光望着黄昏。
“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黄昏微微歪着头问道。
臧驭不清楚这个女孩的身份和意图,所以也不准备贸然接她的话茬。但是现在臧驭能明显的感觉出这个女孩对他并没有杀意,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压迫感。
就算如此,也丝毫不能放下警惕。
那把暗金长剑上的鎏金之气是他这具尸身的天生死敌和克星,是这世界上可以轻易夺走他性命的东西。
莫非是天道正气?这女孩是正道讨魔之人?
不对。
臧驭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正道,见他被天道正气压制则必然知晓他臧驭是魔修,又怎会饶他性命?
当时贯穿他身体的长剑故意避开了心脏。
这个女孩是什么人?
看着臧驭微闭的嘴唇,眼中警惕的目光,黄昏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转头不再看。
“本以为好不容易能和有意思的人多说几句,没想到遇上个哑巴。罢了,魔道不易,惜命前行吧。”
道完,黄昏的裙影一闪,从臧驭的眼前消失不见。
来无影,去也无踪。
臧驭的双膝不住的颤抖着,拄在长刀上的双手血管暴起。
方才能站起来完全依靠的是恐怖的毅力,现在压迫力瞬间消失后,全身便再次陷入了无力之中。
相比于肉体上的痛苦,更受折磨的是心上的伤口。
臧驭抬起头看向了黑夜星空。
如那个女孩所说的一样,这种生死由他人定夺的滋味,不好受。
在性命被玩弄于他人股掌之间时,感觉就像自身失去了所有的生存意义和价值,否定了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和艰苦修炼。
他可以越阶强杀养气境甚至于凝气境的武者,但在凝气境之上修为的武者眼中,他仍旧只是一只任由他人随意践踏的蝼蚁。
是的,如今他臧驭在这个小说中的异世界,依旧只是一只蝼蚁。
不可能每次都像这次一样如此幸运的逃过一死。离开了江州府,来到真正的江湖,迎接他的将是更加血腥残忍的杀伐世界。若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何谈为族人报仇血恨,何谈与这个世界的主角萧游为敌?
复仇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对生死没有觉悟,一切皆是虚幻妄想和脑补意淫。
臧驭自觉尚未真正勘破生死,所以唯有相信杀不死自己的会让自己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