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下了老一阵子的雨，终于是放晴了。马上就是六月，雨后的天已经是热的不行。
最近我们手上有个项目，大家都忙的不行，我负责文案这块，天天被组长批斗。周日懒洋洋的，根本不想写，从手机里面的微商那复制了几段话，删删减减了一番发过去，竟然被夸进步，有些哭笑不得，今日的任务总算也是完成的差不多了。坐在电脑面前有些呆，项目还有两天就结束了，周末总算要闲下来，却不知道做什么。
想起来，好久没有给谨莲打电话了。上次还是我生日的时候，大概是清明前了。拨了好久才通：“婷婷！蛮蛮！（蛮蛮是我们那对孩子的昵称），呀！好久没有打电话咯，在搞什么，哦今天礼拜天不上班！”我刚喊一句婆婆（家乡奶奶都称婆婆），谨莲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语气放的很轻柔，带着淡淡的鼻音。没有等我回话，她又说：“哎呀你是不晓得，这会子是天天下雨，跟天上有人在用大盆倒水一样!冷的很，我现在在被子里缩着，还冷！”我这才插上话：“冷啊？这都马上六月哩！婆婆你是不是着凉哩，说话有的鼻子在讲话样”“没有没有，在床上躺了，没有感冒，下这么大雨也不晓得做啥。”“又没得电视看？”老房子的电视是大锅接收信号的，电视也是小小一台10年前小姑姑充话费送的电视，前几年还好，除了屏幕小一点，频道到是很齐。现在网络电视慢慢普及这种大锅接收信号的几乎绝迹，锈迹斑斑的大锅一到下雨天就没有信号，打开电视只有一块块的雪花点。谨莲轻轻叹了口气：“是哟，没有电视看。多时没有看了，我有不好总麻烦人家来修。没有看也好，没有看也好，习惯就好哩。”
我突然有点鼻酸，想到谨莲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空荡荡的老房子里老得吱吱呀呀作响的老床上，静默地，听着屋外噼啪的雨声，等着时间的流逝。她大概快要80岁了吧，瘦瘦小小的，有点佝偻。没有读什么书的农村妇女，其实电视也不太能看懂在讲什么，但是她喜欢开到最大的声音，听不懂什么也会笑，越老她变成了一个越爱笑的老太太。
谨莲也没等我回话，继续絮叨着：“就躺了一会，没睡，冷。睡了怕夜里睡不着。蛮蛮中午吃了什么，那边下雨不下，哎呀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呀……”我应着中午吃了什么，翻了翻老家的天气，接下来10天都是雨，20多度的温度，上了年纪的谨莲还是觉得有些冷。“婆婆你穿几件衣服，不要冷到了。后面还要落好久的雨哦，你不要出去，田岸滑，摔了就不好了。”谨莲忙道：“没有，没有出去。到处都涨水。现在就是落雨的时候，田里要水。”“婆婆你又栽了什么，这个年纪还去田里做什么”她听我急连忙说没有种什么，就门口两块地种了点辣椒。
操劳了一辈子了，本来是该享福的年纪，谨莲还是闲不住。有时候爸爸会说她，哪里有这么多事情要忙，国家总统都没有你这样看不到人影。那时候的谨莲，种了各种各样的菜，养了十几只鸡，十几只鸭，还放了一池子的草鱼，到了秋天的时候还要去山上捡茶籽。经常我们来看她的时候都是大门紧闭，钥匙被压在门槛下。我和弟弟就跑到各个地里去找，整个陇里都是我们的喊声：“婆婆！婆婆！我里回来了！你在哪里！快回来！”不出一会就能看的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或者背着篓子或者挑着箩筐或者担着粪桶从某条田埂上回来，“来哩来哩，回来哩！蛮蛮快进去！有吃的在房里！”这时候去米缸里面翻，准能翻出几块饼或者瓜子花生，只要去看谨莲就一定会有吃的。是老太太赶集的时候卖菜买回来的，她自己从来不吃，就是怕我们哪天回来没有好吃的。小时候倒是喜欢吃，但是这个年纪了，谨莲还是一样会备着吃的，把我们当孩子看。
我想了想：“算了你在门口栽点菜，没事，不要栽太多就是了。”如果什么都不叫她做，又实在太孤独了。“婆婆你可以去姑姑家住呀，做什么非得自己呆老屋，这么大年纪了都！”“哎呀哎呀那不要，自己一个人多自在，才不要去别个屋里。你江哥哥把她婆娘喊去了，大姑今日买了好多肉，还买了个榴莲！”江哥是大姑的大儿子，在山西做事，老婆也是山西的，结了婚就住南方了，生了两个孩子了，这才叫到江哥哥那边去。谨莲的语气有点冷哼，大概是觉得这个媳妇花的钱多又不怎么做事情。我没有搭这个腔，说你怎么知道，大姑给你打电话啦。谨莲又语气带笑地说：“今早来的，带着江哥婆娘，还有两个小娃。见一面，不然要过年见哩。给我拿了几块豆腐几块猪血。我中午就把猪血炒了吃了，也没有做饭，老了不太想吃。”
我问着几个姑姑的近况，她也一一答了，又说：“你舅公怕是不好了。前些阵子摔断了腿，又心梗，哎花了好多钱哦。现在躺在床上，吃也只能吃煮的稀烂的粥，高压锅得压两遍才行。屎啊尿啊都在床上。哎……”舅公是谨莲的哥哥，80多岁了，我也是多年没有见了。小时候谨莲带我去他家住，有一个房间养了一房间的白鸽。他和谨莲一样，爱笑，喜欢逗我。一年四季都戴着一顶掉皮的帽子，胡子有点花白，但是很高大很有精神，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突然倒在了病床上，带着病痛，毫无自尊地被摆弄操控。“花了不少钱，几十万出去了。住一个什么ICU的病房，一天就几千。没必要没必要，也治不好了，痛苦的很。你表叔都要离婚了。表婶还跟我讲让我不要站在病人这边，这样花钱下去没有意义。我要怎么讲，我不能讲呀。在那边住了5天，我就回来了。哎，可能很久也不会去了，去就是他过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谨莲，她的几个兄弟姐妹在世的也没几个了。我只有说：“婆婆那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揽自己身上。哎，这样也没有办法。你也要注意身体，真的身体健康最好哩。”“是啊是啊，蛮蛮你在外也是注意身体啊。马上就端午了……你不会回吧。今年，今年国庆和中秋连在一起……”大概也是想我了，这些年我都只有过年回去呆几天。“是嘛今年国庆和中秋连在一起呀，那我到时候有空就回去，跟你一起过中秋”“好啊好啊，到时候你回来咩。”她的声音又快乐起来。
中秋，中秋还有好久。我也想谨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