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见风颜毫不推诿一口答应下来,洛承脸色缓和了一些,叫人拿来一只酒桶,将桌上十多瓶红的白的各色残酒一股脑都倒了进去,用力晃了晃,不同的酒液混杂在一起,泛起一层碎裂的酒花。他低头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神色,随手将桌上杂乱的空酒杯在面前一字排开,整整倒了十个满杯。
“今天风老板喝了这几杯酒,我洛承以后就安安生生做你酒吧的客人。”洛承把酒桶顿在一边,目光冰冷。
风颜注视着眼前一排微微翻滚着的酒液,略微有些犹豫。她的酒量并不好,这些混杂的酒液对胃肠刺激更大,都喝下去了只怕身体真受不了。
魏晨看不过去,上前道:“抱歉,风小姐身体不好。二少,这酒我替她喝。”
洛承脸色一沉,猛地抬脚踹上了酒桶,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酒桶飞出,狠狠撞上魏晨的膝盖后滚落在地,淡黄色的酒液汩汩流淌出来,很快漫过了脚下的地毯。这时陈振开口了:“呵,阿晨,两个孩子玩呢,咱们只管瞧热闹。来来,过来陪我喝酒。”
这意思明显是不许她插手了,魏晨看向风颜,见她朝自己露出宽慰的笑容,只得慢慢退了下去。陈振见她没过来,笑了笑,也不勉强。
面前大大小小的杯子里,加起来可不止一瓶酒,风颜没有把握能不能全喝下去。不过,事已至此,却由不得自己。她抬起手,细长的指尖缓缓在一排满溢着透明液体的杯口划过,停在了最高的一只杯子上。
洛承靠在宽大的沙发里,一只手横搭在靠背上,另一只手放在膝头,食指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着。他的一边嘴角勾起,讥诮的眸子斜睨着风颜,眉目间透着一股无赖般的肆意。
“怎么,风老板是怕了?”
风颜微微一笑,提起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干,冰凉浓烈的酒液滑过喉头入胃,引起一阵痉挛般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又端起一杯酒喝下,茶几上的酒一杯杯减少,她的整个胸腔都像燃烧了似的火烫。
勉强喝下最后一杯酒,风颜扔下杯子,微微眯了眼,仰头道:“二少,您还满意么?”
大约是受到酒精的刺激,她脸颊绯红,嗓音略微有些沙哑,额前的碎发散落,遮住了半边眼睛,暗黑的眸中隐约流动着水色。
洛承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风颜只觉着头一阵阵晕眩,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紧抿着唇再说不出话来。魏晨察觉不对,板着脸递过来一支烟,弯腰打了火机点燃。风颜轻轻抿了一口,火辣辣的咽喉顿时舒服了不少。她抬起眼睫,优雅地吐出一个浅浅的烟圈,缓缓道:“二少,愿赌服输。”
洛家二少爷终于弯起了嘴角,笑意绵延到眼底,“风老板好气魄!”他忽然俯近身,伸手从她指尖轻轻抽出烟,小指状似无意轻轻擦过她的唇,柔声道:“吸烟对身体不好。”
风颜对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很吃了一惊,定了定神说:“多谢二少关心。”
洛承耸耸肩,撤身起来,唇畔的笑意更加深了,“我以后会经常光顾的,风老板。”
他最后两个音低沉含糊,犹如咬在舌尖上,两指按唇朝风颜一个飞吻,转身向厅里众人大声呼喝:“都给我滚出去,该回哪回哪!”随后施施然向外走去。
他手下弟兄纷纷跟了上去。刘大海过来道了声歉,也匆忙跟着走了。
等众人乱哄哄散去,陈振才站起身,他慢腾腾到了风颜身边停下,深深看她一眼,“风老板既然是靳家的人,还是离二少远些的好。”
风颜闻言心口一震,原来他们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眼看着这位天义堂老大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出了酒吧大门,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惊呼声中,魏晨不知怎么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抄起她跌落的身体,抱入了怀中,朝围过来的店员道:“我送他去医院,你们顾着店里吧。”
靳家的私人医生季山所在的医院距此不算远,魏晨怕她不舒服,也不敢开快。到了半路,风颜吐了两回,胃里舒服了些,人也清醒不少。她自小到大,头一次这么狼狈,这会儿好受了些,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去医院了,硬是让魏晨折回店里。
魏晨拗不过,又放心不下,回去的路上打了电话请季医生亲自过来看看。
风颜靠在车窗上,默默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忽然问:“阿晨,刚才是你告诉寒哥的么?”
魏晨平稳地开着车,从倒后镜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怀疑自己悄悄通知了靳寒才得以解围,淡淡道:“不是,寒哥和天义堂没什么交情。”
风颜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说谎,这时胃部猛然一阵绞痛,她拧着眉闭上眼忍着,也没什么精神再去想了。
回到酒吧没多久,季医生前后脚也赶到了。这人三十岁左右年纪,带着金丝边眼镜,一副温文和善的模样,仿佛让人一眼看去就愿意给予全部的信任。
“季医生,给您添麻烦了。”季山与靳家关系深厚,魏晨对他很尊敬,接了他上楼,热络地让进屋。
风颜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柔软的垫子,神情委顿,脸色苍白。
“风小姐,还记得我吧,我是季山。”他在靳家老宅见过风颜,怕她记不得了,先客气地自我介绍。
风颜强打起精神,微笑道:“季医生是医界权威,上次靳雨得了急病,多亏了季医生妙手回春,风颜怎么会不记得。”
“能得风老板夸奖,风某真是荣幸。”
他说着话,一边拿了听筒、血压计等物诊看。幸好风颜路上吐了几次,肠胃中酒精含量不多,最后确认只是酒精轻度中毒,挂上了吊水。
“风小姐脾胃较虚,平时还是少喝些酒的好。”季山微笑地注视着她。这个性明朗洒脱的女孩子比两年前初见时更加沉稳内敛,稍加点拨,确实是靳家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可惜,靳寒做的却是暗道的生意。
“是,我会注意,谢谢季医生。”风颜客气道谢。
季山接着又去隔壁房间查看了席安安的情况,也大致相同。他叮嘱魏晨要给两人多喝水,多吃些水果,对身体会有帮助。
看过医生,没什么大碍,大家都放了心。魏晨亲自送了人出来,到了后巷中,季山看看四下没人,板起脸问:“怎么回事?”
魏晨毫不隐瞒,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季山跺脚道:“阿晨,风小姐这里出了事,你都敢不向你寒哥报备,好大的胆子!”他初时看情形就知道不是普通醉酒,这时候可全都明白了。
魏晨低下头,半晌道:“风小姐不许我告诉寒哥,我既然跟了他,自然要听他的。”
季山重重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这小丫头就知道死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寒哥对她……”他忽然住了口,恨声道,“哼,从前都是靳雨护着你,往后有你受的!”
医生摇头叹气走了,魏晨独自在黑影里站了一会儿,想起席安安的吩咐,去店里叫了个小妹跟着她上楼帮忙照看病人。
席安安平日里喝酒喝惯了,歇了这会儿功夫,反是比风颜恢复得快。她不愿在自己房里呆着,偷偷拔了吊水,钻到风颜房里,歪在床边陪着她胡聊。
风颜劝她去休息,席安安嗤嗤笑道:“我们这些人隔三差五的喝醉酒,习惯了,可没你大少爷这么娇贵!”
风颜心疼,故意板着脸道:“还说!那个洛承要收购酒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自己受这么大的罪。”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再说你不是也宁愿自己扛下么。”她笑嘻嘻说着,支起手臂倚在床头,随手拨弄着风颜柔软的头发,“阿颜,其实有时候,服个软也没什么,你有靳家这么大的靠山,做什么刚才非要自己出头?”
风颜苦笑,酒吧里的一场闹剧,明显是洛家的人前来胡搅蛮缠,制造事端。只怕有了这过节,往后酒吧真的不好做下去了。自己倒没什么,只是会苦了茜茜。
她疲倦地闭上眼,喃喃道:“安安姐,我知道你一个人撑着不容易,要不……咱就把酒吧卖了吧。”
话刚说完,席安安腾地坐起来,怒冲冲道:“你说什么!我这么多年辛苦下来,就像是养大我自己的孩子,你要卖酒吧,先把我卖了吧!”
风颜苦笑,“不过是说说,看你这样子,像要把我吃了。”说到底,紫夜酒吧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纪念,要说就这样舍弃不要,也确实极为不舍,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里多个人手到底轻松不少,小妹端茶倒水,递个热毛巾的,很勤快,又煮了些白米粥,调弄出两个小菜。
魏晨本来想在卧房门口照应着,后来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就慢慢踱到客厅的大落地窗旁站下。正琢磨着如果靳家家主靳寒问起,要如何解释,手机突然响了。低头看到熟悉的号码,她心里一惊。不过短短几个小时,靳寒就知道了。季山当然不会多事去告诉靳寒,看来,风颜这里发生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小妹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走过,偷偷看了她一眼。魏晨回过神,稍一犹豫,推开门到了露台上,随手关上门。电话是靳寒亲自打来的,没有询问,没有训斥,没有安抚,只沉沉说了那么一句:“明天晚上带她过来。”
“是,寒哥。”
魏晨恭敬地答应着。她知道,这是老大给她的一次改过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以什么理由,无论用什么方式,她都必须将风颜带回靳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