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状态可以通从她周围的事物表现出来,惠惠却相反,是个心无旁骛的孩子。
阿紫第一次见到惠惠,是在冰心文学奖颁奖典礼上。
凉爽的秋末,会场中坐无唏嘘,颁奖台上的聚光灯不断变换着光影,在那里,即将诞生新一届的天才作家。
与前排在座的知名作家不同,阿紫是买了票专程赶来的。她一如既往穿上职业套装,找到位号坐下,其实这些都无所谓的,因为她已经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
阿紫喜欢读书、写作,这是她一岁抓周就决定了的事情。从小起读三字经,读百家姓,十几岁时家里的书就能在床上堆起小山。阿紫曾经坚持写了十年的日记,后来变成了随笔,常常记录一些有趣的事情,写一些自己的感想,零零散散也积累了几十万字。
还记得八年前,这里也没有现在这般热闹,十七岁的她走上颁奖台,驻足在灯光和掌声中,现在想想还有几分心跳小鹿乱撞的青涩。虽然只是一个优秀奖,虽然合影时几乎被挡住了脑袋,但那份欢乐,是至今还在留恋的。
大学毕业后阿紫换过许多工作,都与写作有关,直到第六次加入市知名文学社,成为一名正式编辑,她才决心过上稳定的生活。
一个月前,阿紫代表文学社给文学大赛选手投票,百余份青少年文学作品,她抽出周末的空闲细细的品,最后按照规定投出了五票。其中一篇文章写的甚是精彩,精彩到无法变动一字,然而它篇幅过长,很可能无缘决赛,即便如此阿紫还是给它投了一票。
“夜魅,带着无暇的风,穿过原野,也穿透了我的心:黎明,月夜也会沉醉,坠入湖底,亦折射出光芒万千……”
轻轻诵读,是那种感觉,就像一颗沉睡的灵魂被唤醒,落寞、寂静却又不甘平庸,阿紫心动了。这写的是散文,却更像一曲优雅的曲调;写的是抒情,但又找不出一丝抒情的字眼,那种感觉,就像流淌在一片汪洋中,可以察觉,无法诉说。
颁奖典礼前夕,投票数公布,那篇《夜魅》的散文得票数第一,远超第二一倍票数。人生能有多少个不平凡的夜晚,阿紫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下定决定来到颁奖典礼现场,只是想见见那位名叫‘惠惠’的姑娘,那样通透的灵魂,又会是怎样的模样呢,期待——
颁奖典礼的现场张灯结彩,坐满了人。阿紫发现了很多作家,叫得上名字甚至还读过他们的书。每一届文学大赛都会诞生很多新秀,少年崭露头角,成人斩获名气,甚至会有事后签约、拜师的,这都无足为奇。
阿紫回想的片刻,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她回过神,两位主持人已经开始公布少年组优秀奖的成员名单。
优秀奖是四等奖,‘惠惠’的话是一等奖,可能要稍等一会儿,即便这样阿紫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毕竟八年前,她一路杀到了决赛,获得了优秀奖,也曾如此骄傲的绽放在舞台之上!
“优秀奖散文《夜魅》,有请它的作者乔慧慧登场;优秀奖散文《梨落风中》,有请它的作者……”
阿紫的心头一跳,是《夜魅》是惠惠不错,怎么只是优秀奖?那位身着紫裙的主持人是不是搞错了,可她怎么还在读,难道就没有发觉吗?
安静的会场,主持刺耳的讲话声,潮水般的掌声,阿紫心乱如麻。如此庄重的颁奖典礼却出现这样的纰漏,她想大喊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如果自己这样做了,无疑是在扰乱秩序。
但是,冰心文学奖是一个多么珍贵的奖项,它是多少作家梦寐以求的荣誉!一个人一生又有多少次这样的登台的机会?然而在这么隆重的会场上,主持人却念错了名次,这种错误,不可饶恕!
阿紫下意识攥紧手指,她的心怦怦跳着,既然周围人无动于衷,就由自己指出!然而,下一秒她愣住了——
身着灰白碎花裙的惠惠缓缓上台,她步调沉稳,举止得体,特别是那双平静的眼眸,看不出丝毫的波澜和疑惑。
她走到舞台中央,淡淡的,轻轻的,标准九十度的鞠躬,阿紫甚至能想象到她脸上的笑意,就像那时的自己,兴奋、羞怯、满怀欣喜。
观众席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位女士,抱歉您挡住我视线了。”后排观众提醒道。
啊~阿紫猛然回过神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啥时候站了起来!
冷静下来之后,她在手机上重查了获奖排名,这是投票单位才能查到的数据,上面并没有显示《夜魅》的票数,仅仅定位四等16位,也就是决赛入围的最后一名。
至于为什么,阿紫还没有头绪却看到了最底部的批注,上面写道;之前排名有误,已作出相应改正,最终排名仅以当前为准,不周之处还请谅解。
这么隆重的比赛,竟然颁奖前夕改排名?简直儿戏嘛!
这么大型的比赛,评选机制也足够公平,最终审核的同样是知名作家,所以临时调整必有原因,至于原因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你好,麻烦让一让。”理清思绪后,这里也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阿紫决定离开主场。
颁奖典礼分两部分,青少年短篇颁奖和成年作家长篇颁奖,青少年部分只是起鼓励作用,真正的压轴在成人作家颁奖环节。所以这时候离开,一定会被周围人当成傻瓜。傻瓜就傻瓜吧,阿紫没时间想这些,她出了会场转道接待区,希望在那儿能有所收获。
会场上已经颁发到了少年作品二等奖的部分,两位主持人热情高涨,作品作者的介绍语逐渐具体起来。
“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愿做春泥,普度众生。你听,这是多么美妙的青春,这是多么……下面有请二等奖获得者***登台,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夹杂着落叶秋风,禁不住让人唏嘘伤感。看样子过会儿会下雨,今天还能不能回去,明天可还要上班呢——
阿紫并不在意这些,她看向远方,车水马龙一片喧嚣,而她自己更像是风中的落叶,不知道该飘往何方,也不知道会落在何处。
恍惚间她知道,世界远比想像的要广阔,而她自己、她的爱好、她写作的心情,正逐渐被这个世界掩盖。毕竟,平凡人的生活就是那样,像一滴水。
上次老同学聚会,胖子忙得人都没影,小岚在新野一中执教脾气臭了不少,华者圣跑去市医院当了大夫,几个人一撮合聚在小莫的酒吧里,傍晚门一关,小酒小菜摆上,就跟大学里野炊一样,好不好吃无所谓,嗨歌了猜拳了聊到半夜,一个个瘫在沙发上放飞自我。
而以前那些豪情壮志,刚毕业时的意气风发,都没再提过。我们把梦想托付给生活,生活却把它变成了柴米油盐。
没办法,潇洒是小孩子的心事,大人们也只有喝醉时才会那样天真。
但是啊,阿紫并不在乎这些,从毕业混到现在,换工作搬家都是常事,家里人催婚有时候烦烦的,公司一大堆破规定请个假磨半天,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又遇上名次被改这种事,人生真是无处不惊喜。
阿紫喜欢文字,不是照本宣科的生成,也不是赶时间的草草了事,以梦为马浪迹天涯那种蠢话她倒说不出口,只是她觉得,自己的梦想还没有熄灭!
转眼到了接待处前台,她轻吁了口气,拿出编辑证件。
“你好,我是本次大赛的投票人员,想见下《夜魅》的作者乔慧慧,可否通融一下?”大厅的灯照的亮堂堂的,阿紫有些庆幸自己穿的职业装,不然怎么让别人信服。
前台负责人略微皱眉,拒绝说道:“这位女士,抱歉现在是颁奖时段,会场不允许外人出入。不过我可以给您提供她的联系方式,您可以颁奖典礼结束后联系她。”
阿紫在旁边的超市买了杯冰镇可乐,她看着号码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似的。哇!这不就是新野市的号码吗?一时兴奋的可乐差点洒出来。
不一会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接待处门口的人多了起来,大部分是记者之类的采访者,阿紫有些疑惑,现在少年区的获奖者都这么有人气吗?
“刘可可姑娘,对于这次大赛荣获第一名,你有什么感言?”
刚有人出来,一堆记者围上去,伞聚成了大蘑菇。
阿紫静静站着,雨滴和秋风里,她只想找到乔慧慧。
“姑娘,你怎么站在雨里,小心感冒了呀,”这时有个沉稳苍老的声音提醒她,“来惠惠,你的伞借给这位姑娘,咱俩这把大伞就足够了。”
阿紫心里咯噔一声,她扭过身去,惠惠穿着棕色的外套,带着帽子,正举起伞挡住落在她身上的雨。
而惠惠的眼眸,比想象中的更为清澈,阿紫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接过了伞。
是呀,从那把伞打在身边起,天就放晴了。
阿紫回忆着,嘴边露出淡淡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