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暖的三月,雪域依旧飘着雪。
寒风肆虐,凌冽的嘶鸣中雪花纷繁,阳光被挡隔在外面,映照出白雪皑皑的山脉。一只雪鹰在高空盘旋,随着强劲的气流,猛地一缩翅膀俯冲出去。
寒冷消失在泥雪交融处,涓涓细流汇聚成流淌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盛开的樱花树,粉色的花瓣飘落,像尾尾小船,在水波中荡漾。
蓝天下,雪白的光影掠过水面,忽而振翅高飞,顺着细小绵延的铁轨,一直到达那棵偌大的樱花树旁。微风摇曳着春天的粉色,树荫下洒落着金色的阳光。尘埃和花瓣,也都是春天的馈赠。
坐在树上的少女轻轻荡脚,她不禁高兴起来,边招手边朝树下喊:“猫儿,你看天上,是小雪耶!”
靠在树边的雪猫睁开眼,四周静悄悄地,旁边路口竖着信号灯、道闸,还有两排火车轨道,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切都那么朦胧。
雪鹰落在少女的手背上,犀利的眼神中显露出几分柔情,再次见到曾经的救命恩人,它缩着脖子低声示好。
少女轻轻抚摸着雪鹰的羽毛,她微笑着,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小雪你说雪域现在有暴风雪?现在比较危险?没关系了,我和雪猫能够解决的,谢谢你特地过来送消息。”
“凉梓,接着——”雪猫从背包中拿出一盒鱼罐头,抛给少女,“我就知道它能发现咱们的,是吧,小雪。”
雪鹰轻鸣一声,竟然飞起抓住了半空的鱼罐头,然后围着樱花树盘旋。
“还真有你的,”凉梓朝雪猫眨眨眼,而后看向雪鹰,“好了小雪,快些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啦。”
雪猫看着凉梓高兴的模样,嘴角轻扬,朝雪鹰喊道:“小雪,你要是再不走,凉梓可是要去抢你的小鱼干喽。”
雪鹰长鸣一声,表达了谢意,而后振翅窜上高空,消失不见。
“我会抢小鱼干?”凉梓微微蹙眉,终于反应过来,“雪猫,难道你只带了一盒鱼罐头?啊——我心爱的小鱼干!”
她从树干上轻轻跃下,紫色的裙摆像一朵绽放的罗兰花。
“慢点呀,这么高的树也直接跳,”雪猫担心她,“一盒小鱼干就这么舍不得?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不管,我就要小鱼干——”她嘟着嘴,一把抢过雪猫的背包,一阵乱翻。
“哈哈,看我找到了什么,”她把鱼罐头举的高高的,就像是在炫耀战利品,“我就说雪猫你这家伙没那么坏嘛。”
雪猫刚想笑她,却听到‘砰’的一声,鱼罐头掉在地上。
“咳——咳咳,”凉梓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摇晃着拿出手帕遮住嘴角的血,不想让雪猫看到。
眼看就要栽倒,雪猫一把抱住她。
“喂!都说了慢点呀——”雪猫吼道,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
“没关系的,”凉梓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她能看到雪猫湿润的眼角,却讨厌这样的悲情,于是尽力推开雪猫,一个人踉跄着站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雪猫声音嘶哑起来。
“看,小鱼干——”凉梓拾起沾满泥土的鱼罐头,再次高高地举过头顶,脸上露出倔强的微笑,“雪猫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一个大男生的,不许哭!”
雪猫看着眼前的少女,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他的意识逐渐恍惚起来。
凉梓喜欢猫,却从来不被允许养猫,她买的小鱼干都是自己吃掉的;凉梓率真活泼,梦想着和同龄人一样自由自在,却只能每天呆在隔离窗里;凉梓喜欢白色,不是医生的白大褂,而是像雪一样晶莹剔透的银白,然而她却从未触摸过凉凉的雪花;凉梓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但她从记事起就明白,外面的世界是那样遥远……
直到那天,在迪拉克之海,凉梓第一次触摸到了粉色的花瓣,白雪皑皑的山脉就那样矗立在眼前,她开心的像个孩子。
“一帆你还没有昵称呀,来我帮你起名字,”她微笑着,神秘兮兮的在昵称一栏填上‘雪猫’两个字。
“我喜欢雪也喜欢猫,所以就叫你雪猫好了,”……“咦?你说‘娘’?怎么会呢!哎不许改呀,你敢换名字我可是要生气了……”
“看,那边有火车开过来耶,咱们搭车去雪域吧,我好想摸摸雪花,猫儿,你说好不好。”她眸子闪烁着光芒,那种快乐的神情还是第一次出现。
那一天,雪猫不会忘记,凉梓实现了她的愿望。
然而,在迪拉克之海,如今再看到白雪皑皑的山脉,雪猫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在这儿,凉梓就要结束自己的旅程了。
用她的话来说,在开始的地方结束,最终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也是一种幸运。
……
“猫儿,你还记得第一次去雪域吗?”休息了一会儿,凉梓气色好了许多,“当时你竟然干呕了一路,没想到你还会晕火车耶。”
雪猫顿时一脸尴尬,“当时的情况由的了我吗?你可是硬生生把我拽上了车,是丝毫不给活路呀。”
凉梓看着无奈摊手的雪猫发笑,“不过你也挺勇敢的嘛,看到受伤的雪鹰直接就救,也不怕它给你一爪子。”
“它要是能给我一爪子,不早就飞了,”雪猫看向少女,一脸的诧异,“嘿你怎么现在就吃小鱼干?那可是咱俩十天的干粮。”
“我尝尝它有没有过期,就一点啦。”凉梓嬉皮笑脸说着,又毫不掩饰地将小鱼干送进嘴里,赤裸裸地一个吃货。
雪猫一阵无语,“那咱也稍微矜持点呀,你这直接抓着往嘴里塞,淑女的形象可是完全崩塌了。”
“切,这又没有别人,再说谁要当淑女了,”凉梓满嘴食物,说话含糊不清的,“本姑娘可是女侠,大口吃鱼干,仗剑走天下,这样才舒服。”
雪猫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不远处响起了火车的汽鸣声。
猛然间,一股没有征兆的忧伤袭上他的心头,凉梓明明就在身边,却恍惚感觉是那样遥不可及。
“喂,对不起。”凉梓背对着他,语气里的兴奋消失了。
雪猫想问为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那一刻,他整个身体都被定住了!
微风轻拂,树影摇曳,少女缓缓转身,一脸郑重。
“一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看雪,但那时我一定很狼狈,”凉梓还在倔强的微笑,“所以,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始终挣脱不了束缚,只能默默看着她解下随身的佩剑,这个家伙,明明说好了一起去的呀!
“这把‘玲珑’,记得帮我给它找个称职的主人,”凉梓又干咳出血来,脸色更加苍白,她勉强支撑,“还有大家,你会替我圆谎的对吧,不要让他们难过。”
轰——,火车进站停靠,她已经没有多余时间了。
“别担心,”凉梓戴上猫面具,“能看见雪花一定是件奇妙的事情,再见了,一帆。”
别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现在这么虚弱的身体,山脉上可是还下着暴风雪呢!乔一帆手中的佩剑‘玲珑’在震动,奈何被施加了封印,同样无法动弹。
绝望中,只能望着她踉跄走向月台,在视野里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难道这就是最终的离别?一丝悲伤划过心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感受身边流逝的气息,乔一帆紧绷的身体在颤抖。
吸气、收心,刹那间力量迸发出来,他一拳捶在了空气里,却猛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睁开眼,阳光从窗帘缝隙里射进来,床前柜被一拳捶倒在地上,手机闹铃还在嘶鸣——
难道,只是一场梦?明明那样真实。
早饭时间,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上。
“一帆,你手怎么了?”母亲关心问他。
“哦,没什么,早上碰倒了柜子,”乔一帆回忆那个梦,却发现已经记不清了,“就是肿了点,没事的。”
“你呀,做事情总是毛手毛脚,”父亲责备他,“这个样子,怎么让我和你母亲放心你去新学校?”
“孩子刚出院没多久,不适应很正常,管管你这臭脾气,别老是训他了。”母亲帮他开脱。
是呀,今天是去新学校报道的日子,乔一帆默默地想。
三月的早晨,天气还有些微凉,淡淡的阳光洒在露水上,映照出嫩绿中的点点花苞。
换上校服,提起书包,他走出家门,准备去新野一中报道,无聊的休学时光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路上,慢慢熟悉上学的路线,周遭是变换的光景,在晴朗的阳光下,可以闻到淡淡的樱花香味。
抬头仰望,粉色的花瓣轻灵飘落,像朵朵优雅的仙子,在恬淡柔和的风中起舞。巨大的樱花树在坡道边怒放,阳光、微风、粉色的海洋,像上天庆祝的惊喜,是那样惊艳又那样美到窒息。
他接住飘落的花瓣,看向前方的坡道,突然间迷茫起来。
四周静悄悄地,旁边路口竖着信号灯、道闸,还有两排火车轨道,在阳光的照耀下,细微的火车哐当声在耳畔响起。
这里是——
前面那位即将穿过铁轨的姑娘是——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就仿佛以前来过一样?
“呜——”厚重绵长的汽鸣声在耳畔响起,像水面绽开圈圈波纹,过往的片段浮现。
毫无征兆的,泪水就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心情却那样的悲伤,是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炸开了!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一个大男生的,不许哭!
那一刻,乔一帆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而四周静悄悄地,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那该死的、止不住的泪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淌。
樱花在铁轨汽鸣中飘落,他抽泣着,痛苦地蹲下身子,心中的悲伤像一堵高墙,将外界的一切都隔开了!
缓慢驶来的绿皮火车,锈迹斑驳的狭长铁轨,悠远又遥不可及的汽笛声,四周逐渐模糊,最后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