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工厂里更加漆黑,只有那些被钉住的窗户缝隙中透进来一丝微光。
二楼处有个休息室,小路带着他们上了楼,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休息室里亮着烛光,分为里外两间,外间较宽敞,除了摆放着一些陈设外,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一张当中的黑皮沙发。
里间铺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小伙翘着腿正躺着抽烟,上半身披着一件白褂子,旁边的矮柜上点着一根蜡,胡小路记得厂子里储存了许多蜡烛,足够工厂里的人用上很久。
“谁啊?”
床上的小伙警觉的坐起来,看向门口了。
“三姑父,有什么事吗?”
胡小路记得这个人,年纪比他大不上多少,是牛顶天安排进厂里的又一个亲戚,这人好吃懒做,既不会下车间做活,也不懂办公,于是牛顶天把他安排在食堂当个副厨,但胡小路一次也没有见他做过饭。
“快过来打招呼,这是小路和小班。”
“小路小班?”
小伙披上白褂子慢腾腾下了床,走出里间门口,他叫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秦二叔吗?”
小伙笑着走了过来,不过他认出来的却不是小路和小班,而是他们身旁的秦二猛。
小路一阵小尴尬。
“四喜?你爹妈说你在城里挣大钱,原来在这个地方。”
秦二猛也认出了面前的人,他倒是没笑,反倒皱起了眉头,四喜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
“二叔,你不知道,亏了俺三姑父,在城里给俺找了这份活,吃好的喝好的,拿不少钱,还不用干活。说白了,就是这个厂子白养着我。”
四喜得意的向秦二猛炫耀着他的新生活,好像世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工资照样还在领着。
小路和小班都没有出声,和小班坐在了沙发上,等着老王把罐头拿过来。
“别瞎说。”
牛顶天忍着气大声说道。
四喜却越说越来劲,“俺可没瞎说,三姑夫,有你和我小杨哥在厂里罩着俺,谁敢说半个不字,就是姓胡的,俺也不怕。”
牛顶天的脸色越来越沉,四喜头脑简单,竟然蠢到会当着小路和小班的面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
“呀!这不是厂里的二位少爷吗,哎呦呦,了不得,俺……”
四喜这才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兄弟俩,他认出来后,马上捂住了嘴,好像说出的话还能再咽回去似的。
“滚出去!丢人现眼的玩意!”牛顶天狠踹了四喜一脚。
“等着,你小子从小就懒,居然上这来蹭吃了,知道这厂子是谁开的吗?”
秦二猛也坐下来,手指着四喜一顿批评。
“知道,这不,胡家的两位少爷在这坐着呢嘛。”
四喜低声嘟囔着,那件厨师袍穿在他身上显得很荒唐。
“这俩是俺侄子,你蹭谁家的饭不好,还蹭到俺家了,我先开除了你。”
秦二猛越说越气,重重拍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差点给拍碎。
手拍疼了,他也想到了,如今不是从前,这厂子都瘫痪了,还能怎么开除,想了想,他怒手一指。
“明天给我滚蛋,离开厂子!还有你这牛头主任,一块滚蛋!”
秦二猛心直口快,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从牛顶天一开始下令锁门不让兄弟俩进去,他就攒了一肚子气,这时候看到村里有名的懒汉居然被牛顶天安排了胡家的工厂里,他心中不快,一口气骂了出来。
牛顶天紧紧捏着拳头,双眼里闪着凶光,狠狠瞪着秦二猛。
秦二猛站了起来,看到牛顶天冲他放着凶光,他倒先炸了。
“咋,你还不服,比划两下?俺能把你的牛头打成猪头!”
牛顶天站在原地,脸色非常难看,嘴唇微微翕动着,过了半天,挤出一丝笑意。
“蠢小子这几天在房里闷坏了脑子,尽胡说八道,秦表叔不要生气。”
小路和小班对视一眼,马上笑了,兄弟俩懒洋洋的靠在了沙发背上,他俩还是头一次看到牛顶天忍气吞声不敢发作的样子。认识秦二猛,他俩真是捡到宝了。
“饭来啦!”
老王的及时出现化解了这场尴尬,他和小杨各自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满了铁皮罐头。
看到食物,秦二猛的气就消了一半。
等吃完九个罐头,他已经发不出火了,对牛顶天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一些。
“咱侄子家这罐头虽好,就是有点咸,给俺来杯水。”
牛顶天冲着小杨点了点头,“快去!”
吃饱了之后,秦二猛和小路同时将腿搭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小班也想学着来一下,可惜腿短够不着边沿,索性将腿搭在了秦二猛的粗腿上面。
从进了休息室到现在,牛顶天一直站在他们对面,三人摆出大佬的坐姿,让牛顶天非常不舒服。
“四喜,一会儿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腾出来让给小路和小班,再搬张床,还有床褥。”
牛顶天只能将脾气全都撒在他的笨嘴侄子身上。
四喜知道他让姑父丢了丑,不敢不答应。
小杨端着三杯冰水进了房间,小路接过来尝了一口,甜滋滋的,是矿泉水的味道。
厂子里有好几个用于加工生产的大水箱,就算是全厂子的人每天都喝,至少也得喝上两三个月,而牛顶天居然肯给他们倒来矿泉水,倒是出乎了小路的意料。
“光喝水有什么意思,喝不喝啤酒?也算是给小路小班接风。”
“还有啤酒呐?”
牛顶天招了招手,小杨和四喜又搬来了几箱啤酒。
胡小路笑了,他们是逃难回来的,又不是远赴外地荣归故里,接的是哪门子的风。
他看秦二猛喜欢,也就没有阻拦,说起来,他是该借着厂子里的酒好好感谢一番秦二猛对他兄弟俩的照顾。
牛顶天给几人起开啤酒,他举起一瓶,面向小路和小班。
“你们兄弟俩能来厂里我非常高兴。”
小路也拿起一瓶,也对着牛顶天比划了一下。
“厂子里的这些人都由我在管理,等明天见过大家,我提议由小路来管理厂子,我进行协助,你本来就是胡总的接班人嘛!”
牛顶天的话听起来就像这个工厂仍然在有序的运行着一样。
秦二猛不光抽烟,也好喝酒,不等牛顶天说完,已经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瓶。
“你们慢慢喝,我就不打扰了。”
牛顶天离开了休息室,屋里只剩了兄弟俩和秦二猛。
“哥,我想喝啤酒!”
看着小路和秦二猛痛快的咽着啤酒,小班也想尝两口。
“喝,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
“叔,他才六岁,还没成年呢!”
“都世界末日了,去他娘的成年人,给他尝两口!”
小路拗不过,只好让小班喝了几口。
喝完之后,小班红了脸,早早上床睡了。
秦二猛喝了酒,话也多了,拉着胡小路,将他的人生总结了一边,滔滔不绝的从童年一直讲到了四十三岁。
喝醉后,秦二猛扑在小路的怀里,痛哭着他的秀儿,听得小路也心酸不已。
一直喝到半夜,小路把大醉的秦二猛扶到了里间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张床上,好不容易哄着他睡着了。
他也有些醉了,躺到了黑皮沙发上,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伴着酒后的头痛醒过来,胡小路往里间看了一眼,小班还在睡觉,秦二猛不在房里,他知道黑汉每天都醒得早,想着大概是去厂里闲逛去了。
他拉开休息室的门,也打算出去逛逛,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王伯?”
老王站在门外,紧张的说道,“小路,牛顶天把你表叔给赶出去了!”
胡小路心里咯噔一下。
“我叔没事吧?”
“昨天半夜里牛顶天带人把你表叔抬出了厂子,你表叔脾气冲,留在厂子里对牛顶天迟早是个威胁,而且他饭量还大,牛顶天也不愿让他留下来白吃。我也是刚才得知消息的。”
胡小路懊悔的拍着脑袋,昨晚喝得太多了,丝毫没有察觉到房间里的响动。秦二猛更是醉成了烂泥,哪怕被人拖出去,都不一定醒得来。
胡小路赶紧叫醒了小班,二人匆忙下楼准备离开工厂去寻找秦二猛,城里到处是黑枭,又过了一夜,万一喝醉的秦二猛遇到黑枭,情况会很危险。
兄弟俩穿过走廊来到了后门前,却被门上的锁拦住了。
老王从后面追了上来,“这门上的钥匙在小杨的手里!”
这扇铁门上拴着五条粗铁链子,挂着五把坚硬的大铜锁。
小班看着哥哥,指着面前的锁。
“哥,咱俩能行吗?”
小路拉了拉门上的把手,铁链哗啦作响。
他明白小班的意思,他俩的能力还真不一定能轰开铁门。万一轰不开,强大的气流撞到铁门再反弹回来,很可能会反过来伤到他们自己。
可出去的路只有这一条,另一边的正门,已经被厂里的人牢牢的焊死。
门外突然有人喊道,“谁?”
“黑叔?”
“小路?”
“你没事吧叔?”
听到了秦二猛的声音,小路心里一宽。
“这王八龟孙,居然把俺灌醉抬出来了,俺不就多吃了几个罐头,咋还吃出祸了?罐头又不是他家的!”
秦二猛在门后怒骂着。
“叔,你等着,我俩这就破开门来找你。”
“可不要胡来,这门牢实的很,别伤到自己。你俩放心,俺就在对面的铺子里住着,那里面有吃有喝,还有鞭炮,俺怕个鸟啊?你俩把钥匙找来再给俺开门,俺要拖着那牛头主任去喂鸟!”
“这位秦表叔,还活着呢?”
走廊里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牛顶天带着十多个汉子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