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时,只见谢瑾连带身后十三化神期修士已经无影无踪。
是了,我乃堂堂大燕端王,谁敢轻易杀我。
恍过神来,燕无邪这才站直立好,眼神又恢复了神采,声音嘶哑道:“大燕境内何时又多出这么多高手?”
“这,属下不知。”
“查,给我查,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李泫淇是半夜被伤口给疼醒的,扭头看了下屋子,只见当中方方正正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了几块灵石构成的阵法正煨着一桌子饭菜,屋门旁是用两个巨大的瓷瓶各种了一株金钱树。
一觉醒来竟是在客栈里!
李泫淇挣扎着来到桌前,一看烤牛肉,烤羊肉,牛肉汤等菜色一应俱全。
旁边还摆着一壶酒,李泫淇闻了闻,是那日离开学院时自己送与他的那种不知搀了多少水的淡酒,也是难得谢瑾记着自己的忌口。
酒足饭饱,难免就有些落寞起来。李泫淇推开窗户,只见夜色四合,独独她这小屋与天上明月繁星还亮着点光。
鬼使神差般,李泫淇悄悄爬到了屋顶,这才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
谢瑾正与哑婆婆坐在屋顶吐诉着心事,只见哑婆婆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谢瑾干脆不掩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伴我好还乡,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畅饮。”
“想不到你还挺有闲情逸致。”李泫淇走过来,吊着酒壶向谢瑾示意了一下,径自仰头喝起来。
夜里的风很凉,刚刚漫到脸上的酒意很快就被晚风吹散,原来酒不醉人人自醉也是门功夫。
“没想到燕无邪是那种人物,”李泫淇咬牙切齿。
“哪种?”谢瑾觉得颇为有趣,头一次见李泫淇对不相干的人如此耿耿于怀,一路上伪君子不少,不知李泫淇为何偏偏提起他来。
“……”
“其实还好吧,毕竟黑面匪在中原恶名不显,若是能收入帐下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可你明明知道他是坏人。”
“坏人便又如何?谁的一生又没做过几件龌龊的事情吗?难道帝王的血都是干净的吗?那些见不得光的、藏在黑暗里的事情当然只能由坏人来做,也许黑面匪被利用到死了燕无邪还会踩着他的尸体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可这就是命,有的人改变得了,有的人却只能蝇营狗苟得顺从。”
“那意思就是你觉得黑面匪不该死喽,你觉得坏人还坏得理所应当喽。本以为你和我一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是和我一样有善恶之分的人。可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我羞与你为伍。”李泫淇越想越气,转身就要跳下楼去。
可她的胳膊却给谢瑾一把拉住,谢瑾也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跟她说这些,可他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错,有些东西就是那么残酷而又现实。
谢瑾使劲把她按下来,头一次慌乱不已: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连说了两遍李泫淇才安静下来,只是她挣开了谢瑾的手,坐在旁边看着月亮。
“不是所有坏人都没有一点值得同情的资格,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雪国有一个贫穷的小孩和妈妈,他们生活在贫民窟里,眼看着他妈妈就要活不下去了,可那个小男孩却没有钱去给他的妈妈治病。你说小男孩该怎么办呢?”
“……”李泫淇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于是那个小男孩就学会了除了街上讨饭的第二个技能——偷。他用偷来的钱去治好母亲,你说他这样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可是毕竟是个小孩子,贼也有失手的时候,当他被发现了就会挨上一顿毒打,于是他从一开始只偷富人慢慢变得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一样和他的妈妈需要看病的人的穷人的钱他也开始偷。
他不同情那些因为没有钱治病而死去的穷人,他把那些人的死称之为命。”
“他偷到钱了就该去帮助那些穷人的,至少不去偷穷人的钱,因为他们都是穷人啊。”
“帮穷人?然后呢?为了这个多挨几顿打吗?”谢瑾嗤笑,“那个小孩也就只有一副身板,他死了谁去照顾他妈妈?
再者,就算他帮穷人,可帮了十个穷人后可能会有九个人念着他的好,可是会有两个人来真心实意地帮他照顾她妈妈吗?
如果是圣人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和小男孩不一样的路,可那个小男孩就只是一个想要妈妈的病赶快好想让妈妈过得好一点的小男孩啊。
可即便是偷盗那个小男孩也只是延长了妈妈几个月的生命,他的妈妈最后还是死在了寒冷的冬天。
没了妈妈,那个小男孩觉得他的人生好像也就完了。
可他还是想活下去,他还想不那么卑微的活下去,他想有一天自己能被人看起,不要落得和自己的妈妈一样的下场。
小男孩把自己的妈妈埋葬了之后,他找了把小刀割掉了贫民窟里一个生病许久的老者的人头。孤零零地提着人头走出城市走向自己偶然听说的土匪的匪窝。”
谢瑾看了李泫淇一眼,见她深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于是继续说道:
“小男孩只道人头是递给土匪的投名状,可不知人头还需是土匪指定的人头。
百般磨难后他终于又一次拎着人头回到了匪窝,土匪们惊讶不已,没想到这小男孩竟还真的杀了他们指定的人。
匪首觉得小男孩是可造之材,于是把他留在了身边。几十年后那个小男孩就成了鬼面匪那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觉得小男孩值得同情吗?肯定有值得的地方。可他该死吗?也肯定该死。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生活在阳光下。”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交给我审问,然后让我亲手杀掉的,那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你父亲?”李泫淇瞪大了双眼。
“是啊,我父亲。”瞒了这么久,谢瑾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望着李泫淇的眼睛,
“雪窟里有一座城,叫做北冽,我父亲是城主。我们是很久以前躲避战乱迁到雪窟的中原人,到了我这一代想要重回故土,于是便派了我出来。”
“哦。”李泫淇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可仍是不打算放过谢瑾,
“就算鬼面匪作恶可以理解,那端王殿下燕无邪呢?他包庇坏人也可以理解吗?”
“我在汉学宫学中原史学,得知原来汉学宫之所以命名为汉是因为汉朝在历史上最为繁盛,以至于后来朝代更迭可外国人却仍然认为中原人都是汉人。
汉朝第一任皇帝汉高祖刘邦靠求贤纳士打出了天下,可当上皇帝后当初为他打得天下的人不久便因各种由头都死在了汉高祖手中。而唐代开国皇帝李世民靠宣武门之变杀掉几个亲兄弟上位。
纵观中原古往今来,又有几个皇帝的手是干净的?你不给他们留下点恶人去担待罪名,他们再杀人岂不是要用好人做恶事。”
“照你这么说,端王包庇恶匪,他日用恶匪杀人还有理了吗?”
“自然无理,可要是这样能保得自己小命,不被别的皇子雇来的恶匪杀掉,那么就是有理。”
“那你呢?照你的说法,你是北冽少城主,你便是和他们那同样肮脏的人了。”李泫淇又追问起来,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原来身边一直道貌岸然作翩翩公子状的谢瑾竟是这样的人。
谢瑾咬了咬牙,怎么说呢,在这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问这样的问题。可他喜欢李泫淇,不在乎李泫淇有没有什么家庭的婚约。如果李泫淇因为这桩婚事而不快乐,他甚至想为她一剑斩掉那未婚夫的狗头。
他也不想用为她好的借口欺骗李泫淇什么,他想要站在李泫淇面前的,是个没有任何面具的谢瑾,是真真正正没有任何伪装的谢瑾。
他喜欢她,莫名的就有一种为她付出一切的冲动,甚至连北冽也不惜提前暴露那么几天,如是而已。
“如果肮脏可以可以保护我和我在意的人,我不介意肮脏。但我会努力让那些肮脏离我在意的人远远的,这样就不用我在意的人去承受肮脏的痛苦。
当我有能力时,我会拒绝肮脏,就比如拒绝端王殿下。
但这不妨碍我理解他,我可以理解他去招揽鬼面匪,但同样拒绝他的做法。我对他的遭遇充满同情,但还是将他从朋友的选项划除。”
“呵,听着还挺有诗意的。”
“那是,我只愿有一天人与人多一点理解,哪怕理解了也不能接受彼此成为朋友,可至少给那些可怜人多一点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