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热闹闹的饭桌就这样冷了下来,很多年后谢瑾从李婉青嘴里听到了一个词叫吃醋,他这才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幼稚。
纵然年岁太久,只记得那前半顿饭里自己和李泫淇吃得郁郁寡欢。想来大概是真的吃醋了。
可怜少年当时懵懂无知,只当是骄傲本性作祟,不愿对李泫淇假以辞色。
饭桌上冷清了一会儿,谢瑾又想起初见时那张笑的花枝乱颤的脸来,瓜子般刻薄的脸上是不知所云的笑,配上冰天雪地里正午最暖的太阳。
神迹吗?倘若世界上真的有神迹的话,谢瑾毫不怀疑那一天遇到的李泫淇是上天赠送给自己的礼物。
思绪很快又从臆想中拉回餐桌上来,谢瑾此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敷衍,忍不住又跟小孩似得挠了挠头。
为了打破僵局似得,他指着下方背着一把长刀的男子,那是什么人。
李泫淇顺着谢谨的手指向下看去,脸上原本略微浮起的怒气在看到那人的装束后也是一扫而空。
“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也能见到亡命人?”
“什么是亡命人?他不是还活着吗?”
“看到他的刀了吗?他的刀可能几十年几百年只出鞘一次,但是那一刀下去,一定会意味着一个人的死亡。”
李泫淇向南方看了看,继续道,“这是只有中原才会有的功法,一般这样的人都会被大家族当作武器来用。”
“武器?”谢瑾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泫淇。
“是啊,武器。历史上亡命人出现的原因只是为了杀人,他们在红尘的磨砺中不断蓄养自己的势,他们会在脑海里演练上千次上万次如何击杀自己的目标,直到他们终于有十足的把握的那天,他们会拔出手中的那柄武器,宛若阎王伸出索命的钩镰。
只是后来大家族培养的亡命人越来越多,亡命人也不单单是为了杀某个人而存在。武器出鞘的那一刻,同境界里敢于挡路的人,在亡命人面前都得死。”
谢瑾注意到李泫淇刻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的尾音,内心凛然。他在族里查询关于中原的书籍明显就没有亡命人这样的称呼。
谢瑾感到一股无名的悲哀从心底传来,明明是要带领北冽回归中原的故土,可是万年过去,物是人非,只怕族里记载中原的书谱现在的作用也只能和废纸相当。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楼下的朋友,要不要上来喝一杯。”谢瑾还在思索的时候李泫淇已经在向楼下的亡命人招呼,丝毫没有对绝世凶器的敬畏之心,这让谢瑾有种抚墙的冲动。
不是说亡命人无敌的吗?现在叫护卫自己的长老还来不及来的及?
这样一个大杀器就这样被她招了上来,李泫淇浑然没有和大杀器坐在一起的紧张感,她还快活地招呼小二要求再上一副碗筷,还给眼前的亡命人亲切地添上了一杯酒。
“谢谢。”喑哑的声音从亡命人的喉咙里传来,音调和打扫王宫庭院的老嬷嬷说的声音相仿。
“敢问亡命人的刀鞘在哪?不妨一齐叫出来吃点。”
“不了,我没有鞘。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鞘。”
李泫淇愣了愣,没鞘的亡命人古来少有,一般是只有三种情况。一是因为做鞘的人因为意外而死,二是因为初出茅庐的亡命人是苦出身,自己雇不起鞘。而眼前这亡命人显然不属于这两者,那就只能是最后一种原因,他已经强到不需要鞘。
整了整自己的语气,李泫淇侧头向身边的谢瑾解释道:
“鞘的意思是服侍亡命老前辈的人,但老前辈武功高强,即使不拔刀也无人能挡。所以老前辈说他不需要鞘。
不知老前辈如何称呼?”
“霸柳刀,”
“哦,”李泫淇收起脸上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襟危坐继续道:
“传闻三百年前胡赛国皇族曾凭着一份人情聘一位名叫霸柳刀的前辈孤身入北夷,前去刺杀北夷当政王室。霸柳刀当时潜入北夷皇城后以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凭一己之力潜入皇宫,潜杀北夷皇帝后还一把火烧了大半北夷皇宫。后来传言霸柳刀刀势耗尽被北夷高手追杀至北野草原而死。
然后北夷内部便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王室倾轧,直到最后北夷游历大陆的北野仙人回到皇宫后才一整北夷皇室风气,这才查出当年的霸柳刀是受胡塞皇室所命特意前往北夷暗杀皇帝,引起内乱。
虽然当年幸存的北夷皇室声称霸柳刀前辈已经被击杀在北野草原上,但却并没有人找到霸柳刀前辈的尸体。所以还有一种猜测,其实霸柳刀只是重伤逃走,并没有死。”
“老黄历了,三百年前的事情,没想到如今雪国境内随便遇到的一个小丫头竟然知道的如此详细。老夫差点以为老夫的霸柳刀早就被世人忘了呢。”霸柳刀说完又拿起一壶酒自斟自饮,眉头向前一挑,“那么小丫头,你又是谁,为何对老夫知道的如此详细。”
“实不相瞒,在下乃胡赛国李氏族人。胡赛国托老前辈的福,近百年未曾受到北夷兴兵干扰。”李泫淇长身而起,向前深深作揖。
霸柳刀伸手向前虚虚托起,示意不必多礼。
谢瑾看着两人出神,没想到他们两人会有这样的渊源。
“霸柳刀老前辈此次重现江湖,不知晚生可能为老前辈做些什么以报老前辈的大恩?”
按常理说一般人听到这句话要么会高兴,要么会谦虚地推脱,可老前辈自然不能以常理而度量。
霸柳刀听到李泫淇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又凑在李泫淇面前盯了一会儿,浑身绷紧的筋肉放松下来:“真不愧是我当年看好的胡赛人,当年卖的的那把刀,值。”
霸柳刀笑完之后,这才正色道:“小姑娘,你看你能帮我什么呢?”
“愿闻其详,老前辈但有所托,晚辈必竭力办到。”李泫淇又一次直立而起,在老前辈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
李泫淇这一本正经的态度倒像是吓到霸柳刀似得,连带着霸柳刀都不得不正襟危坐,收起嬉笑的面孔认认真真地对待眼前的的这个一丝不苟的小姑娘。
“我此行去往雪窟,一是看看能不能在雪窟卖出我这最后一刀,二是想在雪窟看看究竟雪窟深处埋藏有什么样的秘密。至于这三嘛,也是刚刚坐下来才想到,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雪国小姑娘可愿跟着我学些本领。”
霸柳刀那直咧咧的目光显然是吓到了这个李婉青,此刻她正一个劲地往李泫淇的身后躲。
“这,”李泫淇迟疑起来,恩是大恩,可自己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慷他人之慨。更何况,金银财帛哪怕是办事是小,损及自己家人亲朋是大。
李泫淇打定主意,伸手护住了李婉青:“前辈爱才心切,令人敬佩。只是我这雪国的妹妹一句中原话都听不懂,前辈要是想收徒,怕也不急在一时,往北走走看也许会有更好的。”
可李泫淇却是低估了中原人对收徒这件事的拳拳之心。
霸柳刀面带愠色,自动过滤掉李泫淇的最后一句话,“哼,那我便跟着你们,直到你们教会她中原话,我再正式把她收入我门下。”
“前辈爱才心切令人敬佩,可是收徒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谢瑾冷不丁地插话进来,自然是不想李泫淇难堪。李泫淇碍于前辈的面子和以前的人情不忍直接拒绝,他这个外人说话反而不用有太多顾忌。
霸柳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口出狂言:“这是自然,只要你们不横加阻拦,等她会说中原话时她自然想要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