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黑暗之中常一心缓缓睁开了双眼,头顶的白色蚊帐笼罩下来,阻挡了他的视野,透过小孔朦胧间看到一扇木窗正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窗外一阵电闪雷鸣。
常一心抬手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下来,一边走向窗口,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老头,咋个不关窗呢?”
正念念叨叨的伸手关窗的动作陡然间停了下来,他慢慢转头看向门边墙上挂着的一幅半身人头像,面容慈祥的一个老头跃然纸上,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连那眼角的皱纹都刻画的非常逼真。
一瞬间常一心的眼睛就红了,心底一股酸意涌上了鼻头,“老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那么大的雪天,你咋说走就走了呢?”
他就这么一屁股瘫坐在窗口边的凳子上,背靠着墙壁,颤抖着的双手缓缓捂住了眼睛,窗外又是一道白昼划过,传来一阵轰隆声。过了好久,丝丝细雨穿过窗台落在了一旁的常一心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慢慢的放下了掩着双眼的手,沉思了一会才抬手将窗户关了上来,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又爬回了床上睡了下去。
一晚上的时间就在常一心的辗转反侧间流过,直到窗外雷云散去,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堪堪睡着。
“三娃子,三娃子!”
一阵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将常一心从梦中惊醒,他连忙下床打开了房门,只见二婶站在门外,笑呵呵的看着他,“我说三娃子啊,这都日上三竿嘞,你这早饭不吃,这午饭咋也得吃点下去啊!大爷都过去一年多了,想来他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呢!”
“二婶,劳烦您担心了,我这没事勒,就昨晚失眠了,冒得事,冒得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放下了,您放心哈。”
“放下了就好撒,走咯,去二婶屋里头吃顿午饭咯,今儿个婶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炖土豆,快去尝尝咯。”
“唉,二婶,我这洗漱一下就来,您先回去,我马上就来啊。”
二婶一番邀请,又伸手拍了拍常一心的手臂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还唠叨了几句让他快点的话语。常一心将二婶送出门外,回身走进屋内,大堂里挂着一幅比内屋里更大的半身肖像画,画前是一方香台,两侧的烛光将周围的物件都镀上了一层红衣。
常一心看着大爷的画像,他是在一个雪天被大爷从山里捡回来的,一条小命当时就已经丢了一半了,大爷带着他跑遍了这十里八乡的,才从一个赤脚医生那救回了这条命。大爷膝下有五个儿女,大儿子在五四那一年,不顾家里的反对加入了学生联合会,后来联合会被军警全部带走了才消停了下来,谁知想二一党成立的那年,大儿子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学业,只身投入了革命的事业中,从此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二儿子也就是二叔,从小就读不来什么书,辛亏有的一把好力气,一直留在乡村里,讨了个婆娘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原本大爷就指望着他来为老常家开枝散叶,谁曾想几十年下来硬是没憋出个娃娃,好在大爷人好,从来没给过二婶什么脸色,一家人倒也是和和睦睦的。
小儿子是村里的干部,那一年帮党做宣传运动的时候,在汪精卫领导的反革命政变中,被特务分子无情的迫害了,连带着家里都遭了殃,所幸在村民的帮助下逃了过来,这事让原本就不喜这个小儿子的大女儿彻底崩溃了,当天晚上就收拾了软细去了夫家,后面随着夫家搬走了后从此也没了联系。那一天大爷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原本还是灰中带白的头发彻底白了去,经常一个人暗自神伤,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而小儿子家也是散了,只留下了个十来岁的小娃娃,过继到了二叔的门下,抚养至今。
小女儿嫁到了临乡,倒是几个儿女之中过活的最为平淡的一个,在这个年代平淡倒也是种福气,膝下育有一子,逢年过节也会回来走动一番。
常一心是家里的第三个娃娃,也许是家里以前太过冷清,自打他被大爷捡了回来,二叔一家对他也是非常上心,过继给二叔家的那个娃娃,前些年也讨了个媳妇,现在住在镇上,现在家里就他一个小孩,二婶一直当他是自个儿亲生的,从小带到大,所以除了大爷,他和二婶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常一心的心里也是泛起了苦涩,大爷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临老了大儿子和小儿子都为革命献了身,本来和和睦睦、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人,现在却是一幅门可罗雀的景象。去年冬天太过寒冷,家里柴火实在是不够过冬的,大爷只能顶着大雪入山,谁又能想得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呢?
“唉~爷爷,你这辈子都奉献给了这大山,可这大山却没好好对待您啊!”
常一心又泛红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上前给大爷上了几炷香,恭恭敬敬的磕上了几个响头,这才出了门向二婶家走去。
午饭过后,席间二婶一直好言安慰着他,生怕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消磨了意志,为了不让二叔二婶们担心,常一心连连说道事已经过去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日子还得照常过的话语,安下了他们的心后,常一心孤身一人来到了大爷的坟前,在这荒郊野外,四下无人之时,他再也无法忍耐住内心的悲愤,双膝跪地,靠着大爷的墓碑一顿悲天跄地,双拳紧握,狠狠的砸在这坚硬的地面上,眼泪鼻涕那个止不住的往下流。
“爷爷啊!爷爷!您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呢?您还没看到我长大,看到我娶妻生子呢!您不是一直希望我做一个知识分子吗?我今年可是考了个好成绩呢,先生都夸了我呢,您看到了吗?”
说话间常一心抬手抹了抹眼泪,又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墓碑上的泥土,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爷爷,这是我写的一些诗句,您也是个读书人,我这烧给您,您帮我给看看?您以前不总是说我尽写个狗屁不通的破诗吗?这些日子来,我可把您留下的那些书都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进步可大了,我这新写的先生看了都说好呢!”
说完一边抽泣着,一边将手中的信纸放入了火堆里,信纸全部烧完了后,常一心都一直跪坐在那里,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地上的泥土,一言不发,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问道。
“爷爷,您说我今后该怎么办?三娃子我是真的迷茫了啊!”
…………
“醒醒!喂!老常!醒醒!你给我醒过来!”
啪的一声,常一心迷迷糊糊间感到脸上一痛,随机又感到一阵摇晃,整个人从一片黑暗之中醒了过来,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只见刘三双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停的在摇晃着他的身体。
“行了,行了!别摇了!再摇我都要吐了!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这脸怎么这么痛?”
“唉,可把我给吓坏了,你小子终于是醒过来了,再醒不过来我这只能拿这水壶里的水泼你脸上了。”
“别别别,咱这水壶里的水本来就不多了,可别浪费了。咦,醒过来?咋么个回事,我刚刚睡着了不成?哎哟哟,我这脸是咋回事啊?咋这么疼呢?”
“额……那个……我这不是怕你醒不过来嘛,就……就给了你那么一巴掌。哎哎哎,我说老常啊,咱们可是文明人,是知识分子,可不要动手动脚的。你真不记得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常一心揉了揉脸,心下气不过又狠狠踢了刘三几脚,这才回忆起来先前的事情,他只记得他在闻到了一阵花香后,迷迷糊糊的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又好像回到了大爷下葬不久后的时候,心中顿时一惊,连忙用手捂住了口鼻。
“坏了!这花有毒!八成是能让人产生幻觉!”
“别捂了,我发现这花也就第一次闻到能让人中招,后面闻再多也没事,幻觉肯定是有幻觉的,我看你在地上又哭又喊的,还拿手不停的抠那石墙好一会儿了,我说你手指头疼不疼啊?”
常一心闻言才发现自己双手的手指头都已经磨破了,正往外面渗着血呢!
“你小子咋没事啊?像你这种花花肠子的人,应该很难挣脱幻境才对啊?怎么还能救我出来呢?难不成你天赋异禀,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刘三只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哪有什么不同之处啊,老常啊,我能从这幻像中出来,可全都靠你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