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巴蜀地区的春节年味最浓,这话虽然有些夸大片面,但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巴蜀的年味是刻在巴蜀人骨子里的,是巴蜀人乐观态度的体现,源于巴蜀人对生活的热爱。
就算在最艰苦的岁月里,巴蜀人仍能带着对生活的热情,珍重点滴的幸福。
巴蜀的年是从杀年猪开始的。
腊月初几要请杀猪匠来杀年猪,院子里的壮劳力要来帮忙,女人们也要来帮忙烧开水。
先准备好大木桶,灶火烧一大锅水,水烧开后,三五个壮劳力们费力地把肥猪从猪圈里拉出来,死死按在宽实的杀猪板凳上。
懂行的杀猪匠不会亲自取杀猪刀,而是支小孩子把刀递过来,迷信的说法是可以免去杀猪匠的罪孽,而小孩子年幼无知,不犯递刀之罪。
杀猪匠杀猪之前会念:“猪娃猪娃你莫怪,你本是人们的一碗菜,今年去了明年来,畜生快快去投胎。”
念完之后,动作狠厉地一刀捅进猪心脏,要一刀毙命。
当然经验稍差的杀猪匠容易失误,有时候捅错了部位或者力道不足,刀取出来,猪还会在地上跑。
杀完年猪后开水烫皮,去毛、分解猪肉,清理赶紧的猪肉,用盐巴、花椒腌制起来,大部分挂在火塘上方熏制起来。
忙完之后,主人家要做一桌丰盛的宴席,请帮忙的人吃刨汤肉。
蜀东叫刨汤,岷江那边叫血汤、旺子汤,蜀都叫洗猪菜。
前几年大部分的家庭副业都是走资本主义路线,只有养猪受鼓励,但因为粮食不足,人都不够吃,没有多少粮食来养猪。大部分靠红薯藤、马齿菜、苦麻菜、灰菜这些猪草和米糠之类来喂猪,一户人能养两头都顶天了,有的家庭劳动力不足,根本没有能力养猪。
农民养的猪基本没有多少留自家吃的,全是卖给县里食品公司。
而且农民养的猪是不能自宰自销的,私人屠户杀猪贩猪是投机倒把。
不过今年柳坪的老杀猪匠、猪贩子也是重新冒出来了,社员们多养的肥猪除了会卖给食品公司或猪贩子,也开始有人留一只自家吃。
村里有好几户人家里火塘上挂着大条大条的腊肉,当然,不是拿来顿顿吃的,留着大事小情招待亲戚来客用的。
杀年猪的时候郝维明还在学校,一直想念的刨汤肉没能吃成,他倒是觉得有些遗憾。
毕竟后来家里也只养了几年猪,再后来家里就没养猪了,全是市场上买的猪肉,没有才杀了的猪肉那么好吃,一辈子吃过的那么几次杀猪菜都成了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虽然他错过了杀年猪,但过年的其他过程他却基本没有错过。
这不,几天前他极不情愿地被理发匠把一头自诩飘逸潇洒的三七分给剪成了个板寸。
对此他怨念满满,倒不是因为什么头可断雪可流发型不能乱,而是那是纯天然无污染、挡风遮雨、防寒保暖的皮草帽子啊。
从入秋一直留到现在,为的就是冬天不用带帽子,却依旧可以潇洒自在。
结果就在“喀喀喀”的大剪刀声音里消失不见了。
但不剪不行,俗话说“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误传,但老年人就信这些啊,而且他怕过年走人户的时候,那些个根本没有多大血缘关系的亲舅舅会脑子一抽,闹出什么事情让人笑话。
山上的雪还没融化,山风呼啦啦吹,天气依旧冷得让人打摆子,头顶那浅浅的“草皮”根本挡不住外面凛冽的寒风,冷得他头皮发麻。
所以他基本不出门的,成天蜷缩在火塘边,在这寒冷的世界里,只有火塘里那一抹红色能叫他温暖。
去上个厕所都是脖子缩在衣领里,手揣在裤兜里,高高瘦瘦的一人佝偻在一堆,至少矮了五六公分。
早上提水、捡柴的活都是老爹郝福田和大哥郝维平去做,一老一小也不会强行拉他起来做事,心里想的是大学生了,是拿笔杆子的,不能做这些苦力活。
早上要吃早饭了,袁芳兰叫他起床,他都是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妈啊,不是我不想起啊,是铺盖不让我走啊!”
用起了儿子上辈子忽悠余惠的经典台词。
袁芳兰气笑了,一下掀开郝维明的被子,“行了,它现在让你走了,快起来,多大人了还赖床。”
掀完被子就直接出去了,想着郝维明肯定会起来了。
结果郝维明蜷在一团,冷得打摆子,连忙把被子又扯来盖着。
等到老三郝维惟都起床了,跑到床边,掐住他脸,使劲摇晃:“二哥大懒猪,我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来。”
“出去。”郝维明一下掰开郝维惟的手,大声喊道。
他倒不是有起床气,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起床气,只是觉得老三都是大丫头了,没事往他屋里钻,也不知道害臊。
郝维惟见郝维明生气了连忙一溜烟儿跑了。
郝维明叹了口气,揉揉被掐疼的脸颊,艰难地起了床,穿裤穿衣一气呵成,速度能跟当兵的比,没办法啊,太冷了,不快不行。
穿好衣服赶紧的在火塘边蜷着了。
早上吃的是汤圆,早就磨好的汤圆粉,一直晾在柴垛上,一大早袁芳兰和王娟就包好汤圆下锅煮好了。
郝维明吃了十几个,已经吃撑了,而且是红糖馅,腻得慌。大嫂王娟还要接过他碗帮他舀,郝维明连忙摆手,“嫂子不用了,我吃饱了。”
王娟笑着道:“你这才吃几个,多吃点,有力气做事。”
“真吃不下了,谢谢啊,嫂子。”郝维明打了个嗝,笑着摆手,赶忙把碗筷收了。
回来这几天大嫂几乎是天天帮着他盛饭,他实在是受不住大嫂这种殷勤劲儿。
老娘也吃完捡了碗筷走过来,对郝维明说:“老二,这几天别睡懒觉了啊,早上起来跟你哥一起去提水背柴。”
“啊?”郝维明没反应过来,心想老娘怎么突然想起要让自己干活了,这些天也没管自己啊?
老娘低声道:“你嫂子天天给你舀饭,你不能每天啥子也不做,都让你哥一个人忙活吧,要不你大嫂是不是该有怨气了。”
郝维明终于明白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觉得怪怪的了,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大嫂是因为热情勤快,原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良心发现呢。
不过他也没觉得大嫂做的有什么不对,她男人卖力干活,小两口一大早都不能在被窝里多躺躺,他天天蹲火塘旁边看书烤火,早晨赖床躺被窝,天长日久,肯定会越想越不顺气。
于是连忙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郝维明也是逼着自己早起,跟郝维平一起出去提水、砍柴,白天去鸡场里,帮着搭架子抬木料,中午终于是觉得大嫂那笑脸变得真诚多了,跟他说话也变得随和了很多,不那么让人觉得别扭了。
这才是家庭和睦的感觉嘛!真好!
到了腊月二十左右,养鸡场的改建基本就停下来了。各家各户都开始忙活着准备过年,腊月二十三祭灶王,腊月二十四大扫除,清理阳沟,腊月二十五磨豆腐,腊月二十六炸酥肉,腊月二十七杀公鸡赶大集,腊月二十八打糍粑,腊月二十九去买酒,大年三十要祭祖,正月初一走人户。
虽然条件还不是那么好,但过年能凑一凑就凑一凑,都按照着习俗走一走,都看到了新气象,谁不希望来年越来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