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维明慢慢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虽然很小心,但老木门还是“嘎啦”响了一下。
他的心紧张地跳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顿时停止。
仔细倾听屋里的动静,但发现没有动静后,他才悄悄把门全打开了,跨过门槛,踏进去了。
脚下是泥地,虽然大致平整,但仍然有细小的坑坑洼洼,让郝维明一时间觉得有些怪异。
前世时,他找人把柳坪这套老屋翻修过。
除了那根六米多的马桑树柱头,以及几根支撑着主要结构的柱头没换,其他木制结构和瓦片他都找专门的人更换修缮过。
地面自然也处理过,只是为了维持那种乡村屋舍的感觉,简单地敷上水泥,但走起来自然比现在脚下的泥地平整。
不过很快郝维明适应了这种细微的变化。
他开始喜欢这种脚踏在紧实泥土上的感觉。
破布鞋底子不厚,一阵冰凉传入了脚底,但他没有觉得多冷。
他才感到新生命对他的好。
那十足的火气,让他丝毫不怕这二月初仍然让人忍不住蜷缩在火塘边的寒冷。
悄悄地关门插栓,老木门仍然不给面子发出“嘎啦”一声响。
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了,根据记忆,悄悄走回自己和大哥睡那偏卧。
家里有三间卧室。
主卧此刻睡着父亲和母亲,以及那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郝维华。
里屋卧室则是奶奶和老三,祖孙两人睡一个屋。
郝维明和大哥郝维平睡虚楼偏屋。
只有这么一间虚楼偏屋。
虚楼下面是猪圈和鸡舍。
不过好在虚楼很高,木板厚实,严丝合缝,猪圈鸡舍的卫生打扫的很好,加上是天气寒冷,所以基本没有什么臭味儿窜上来。
当然郝维明还是闻到了一些味道,这是后来他在那个改造过的老屋闻不到的。
猪和鸡是家里的重要财产。
本来奶奶是要睡虚楼屋,她怕年轻人睡得死,牲口被人顺走了。
这年头虽然少有这种事情发生,但老太太谨小慎微的性格还是让她有些担心。
不过因为夜里风大,虚楼偏屋比较冷,老太太身体不好,还是没让她住虚楼偏屋。
老太太不太放心让郝维明两兄弟照看牲口,但老三郝维惟却挺高兴睡里屋的。
郝维明脱掉了外套裤子鞋子,没有袜子。
把破棉袄当枕头,慢慢就钻进被窝里。
有些潮乎乎的被窝让他有些不习惯。
还没躺下来,就听到大哥含含糊糊的声音,“不是有尿壶吗?跑出去干嘛?”
还没有拉电线,没电灯,屋子里黑漆漆的,郝维明也看不到大哥醒了没,就随便应付了一下,“尿壶满了,老大明天该倒了。”
“嗯!”老大含糊的应了一下,然后侧着身子,把背转向了郝维明,“我背有点痒,帮我挠一下。”
郝维明没躺下去,就这么坐着给老大挠背。
漆黑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老大指挥的声音。
“上去一点,下来一点,对,就这儿,用力点抠,轻点……行了……”
……
没过多久,天蒙蒙亮。
郝维明被老大起床的动作弄醒了。
昨晚在床上坐了很久,想了很久才睡着,被老大碰醒,郝维明还是深吸了两口气睁开了眼。
“干啥啊?老大你起这么早?”郝维明打着呵欠,手也没撑床就坐起来。
“爨火煮早饭啊!”郝维平利索地穿裤子套衣服。
郝维明点点头,深吸了两口气,也起来穿衣穿裤和郝维平一起弄早饭。
平时都是由母亲袁芳兰早起烧火做饭,但因生产坐月子,这些事情就由老太太和三兄妹来做了。
最近应该是老太太风湿病犯了,腿脚疼的厉害,所以大部分家务交给三兄妹忙活。
老三年纪小也才十四岁,赖床严重,还没起床。
“惟女子,起来了……”里屋传来老太太催促的声音。
但凡小孩子时期贪睡,被大人叫着早起总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不理解,心有起床气,但郝维明却已经是理解了老人家的想法。
教导孩子有个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其实极为重要。
在老太太看来,女孩子以后是要嫁人的。
如果从小养成了赖床的习惯,以后嫁了人在婆家是肯定要受埋怨的。
当然男孩子家就更不能睡懒觉了。
要是睡到日上三竿,地里的活儿谁干,一家老小谁养活,难不成学那好吃懒做的陈长良那二流子……
郝维明记得这是某次听老太太说的。
当然老太太平常是不拿别人家说事情的,只是为了教训小辈,用了柳坪最生动的例子。
“先把猪食煮了。”
大哥双手提着漆黑的大铁罐,把郝维明要挂在火钩上的饭罐抵开,径直把猪食罐子挂了上去。
火钩被装满猪食的沉重大铁罐一压,连接着火钩的架子就一抖。
头顶上一阵漆黑的灰尘被抖了下来,落得郝维明满头都是。
郝维明拍拍脑袋上的黑灰,脑袋痒痒的,真想洗个头。
拿起火钳刨出一堆赤红的火炭,将装了水的饭罐煨在火炭上。
又往漆黑的烧水壶里舀满水,煨在火塘里。
没一会儿烧水壶里的水热了,倒在搪瓷盆里准备洗脸。
看了一眼脸盆架子上老旧的洗脸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勇气拿来洗脸。
直接捧起水把脸搓了一遍,然后坐在火塘边的长条板凳上把手上脸上的水烤干。
郝维惟在老太太几番催促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了,打着呵欠边揉眼睛边往火塘这边走。
郝维明看到瘦不拉几,稚气满满,却又清秀可爱的老三,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愧疚就涌了上来。
看老三是要过来提烧水壶倒水洗脸,郝维明就先一步提了烧水壶给她把热水倒在了洗脸盆里,又兑了一瓢冷水,温度不烫不冷。
郝维惟可没见二哥这么殷勤过,以为二哥也没洗,就闭着眼睛等在那里。
郝维明走到水缸旁边往烧水壶里舀水,却看郝维惟还站在那儿,显然是还没睡醒,就提醒道:“赶紧洗脸,洗了奶奶还要洗呢。”
郝维惟愣了一下,疑惑道:“二哥,你洗了?”
“嗯!”郝维明应了一声,提着烧水壶重新煨在了火塘里。
猪食昨晚上已经煮熟,早上只需要简单的加热,怕猪吃了太凉的食物拉肚子。
老大郝维平拿着几根玉米壳裹着铁罐把手,把猪食往猪食桶里倒,等温度合适了,就提着从后门绕到虚楼下的猪圈里去了。
郝维明让郝维惟去喂鸡,自己则开始煮早饭。
看着米柜里已经要见底的米,米里还有石子儿、糠皮、以及没能完全褪掉皮的谷粒儿,郝维明直叹气。
要是有个打米机该多好啊。
想念只需要随便洗洗就能入锅的白花花大米,没有石子儿、糠皮,煮出来香喷喷有嚼劲儿……
舀了一小碗,擦去里面的石子儿、糠皮、稻谷,丢在铲瓢里,待会儿一下子撒鸡舍里喂鸡。
洗米,掺杂洗干净的碎玉米粒保证分量充足,倒在饭罐里煮。
搅拌几下,防止粘底,然后等米煮熟,把米汤倒进水瓢里放在一边待会儿喝。
然后再把饭罐挂在火钩上,盖上盖,等里面的水煮干,抛出火炭煨好。
饭很快就煮好了,于是开始做菜。
本来想弄些好菜,可这个时候也只有些老白菜白萝卜,腌菜缸里有些腌菜。
无肉无鱼,没有美滋滋的酒儿喝,想想就觉得毫无滋味儿。
只能炒个萝卜白菜,炒点腌菜,但连油盐都得没敢放多少。
炒萝卜白菜的时候,老太太就时不时往这边盯着,生怕郝维明油倒多了,浪费盐了,郝维明只能缩手缩脚。
腌菜太费油,干脆没炒,随便装了一盘子。
一盘没有什么佐料的炒白菜,一盘腌菜摆上了桌,农村的早饭本来就是简单而朴实的,能不饿着肚子干活儿就行。
老太太看到那萝卜白菜上的寥寥几点儿油花儿,一个劲儿摇头,“随便对付个早饭还炒个菜,学生娃就是学生娃,不晓得柴米油盐贵。”
郝维明也不敢多说话。
老太太就这小气巴拉的性子,是苦日子里过来的,他也见惯了。
后来郝福田走得比她老人家早,也是郝维明夫妻两人服侍老太太走完晚年那段路。
老太太一直就省吃俭用,怕花孙子们的钱。
对于奶奶,已经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人了。
老太太怎么说,他就听着。
菜刚刚上桌没多久,郝维惟和郝维平都回来了。
看见郝维惟一脸笑嘻嘻的模样,郝维明笑着问道:“难道捡到蛋了,这么高兴。”
郝维惟顿时朝郝维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二哥,你揪着人家小辫子不放了。”
郝维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老三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一听到家里的鸡叫了,就钻到鸡窝里,然后吃生鸡蛋。
后来全家人拿这个事情当话头逗弄了老三很长一段时间。
老三一听到别人说钻鸡窝吃鸡蛋的事情就会生气。
想到这郝维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说道:“谁让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贪吃的。”
郝维惟嘟着嘴巴,瞪着郝维明,那一脸阴沉的表情,像是暴风雨前天空密布的黑云。
郝维明怕真的把郝维惟逗哭了,连忙问道:“家里还有鸡蛋没有?”
“有啊,在米柜里,你刚刚没看到吗?”郝维惟脸色恢复正常,一脸鄙夷地看着郝维明。
“哦,那你去帮我拿两个来。”
“干嘛?”
“做一道菜。”
“可是鸡蛋不多了,还要留着给妈吃。”郝维惟道。
“就是给妈弄的。”郝维明催促道,“快点去。”
“哦!”郝维惟这才听话地去取了两个鸡蛋递给郝维明。
郝维明将鸡蛋打进碗里,用两根筷子快速地搅动着。
筷子时不时与碗壁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二哥,你做什么菜啊?”郝维惟盯着碗里逐渐均匀的金黄蛋液,好奇地问道。
郝维明瞥了一眼郝维惟那有些发亮的眼睛,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笑容,说道:“两个黄鹂鸣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