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维明左手提溜着大肥鱼,右手提溜着草鞋,快步朝着家里跑,几个叔叔婶婶跟在后面跑。
还没跑到家,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自己家门口,伸头探脑朝里面看,都小声议论纷纷,脸上都是笑。
张娟看到郝维明了,就连忙扯着嗓子喊:“快,维明,快进去,大家伙把门口让开。”
一众人转头看见郝维明也是一下子把门口让了开来。
郝维明笑着朝众人道谢,赶忙是走进屋。
一进屋就看到四个穿着中山装的正在端着碗喝茶,和老爹郝福田以及老娘袁芳兰寒暄。
而且一个个上衣口袋上都别着钢笔,一看就都是干部。
这年头都讲究装文化人,穿个中山装,兜里别钢笔,显示自己是文化人,就像相声大师侯宝林的相声里说的:插一支的,是中学生;插两支的,是大学生。
不管是学生还是干部,上衣兜里总要别支钢笔,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其实就跟后来一些人爱戴眼镜装斯文一样,不近视的都戴个眼镜框或者平光镜。
陈长富和几个大队干部站在一旁,陪笑说话,满口是对郝维明的夸奖。
郝维明一眼就认出来四人中的两位。
一位是唯一一个穿着皮鞋的微胖中年人,其他三位都穿着胶鞋。
这位便是方波的老子方德贵,郝维明可是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位的照片呢。
是真没想到这位会来。
另外一位是宝源中学的校长,没想到也跟着来了。
另外两位有一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带着眼镜,身上好像有些酸腐气,感觉应该是从事教育工作的。
还有一位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手里拿着钢笔和本子,一副做记录的样子。
郝维明也大致能猜出这人干什么工作的,估摸着就是宣传口的。
见郝维明进来,几个人都是站了起来,陈长富连忙把郝维明拉到四位干部面前,笑着道:“各位领导,这就是郝维明。”
然后又连忙向郝维明一一介绍四位干部。
县公社的方德贵同志,县教委的周昌文同志,宝源中学的王校长,宣传口的吴志诚同志。
郝维明赶忙过去握手,但手里还提着鱼和草鞋,老娘袁芳兰连忙把东西接了过去,郝维明这才在衣服上搓了几下手,小心翼翼握手。
点头弯腰的,虽然老腰有点僵硬,但还是得弯下去。
方德贵看到烂草鞋,就笑着道:“小郝同学家庭条件这么艰难,一双好鞋都没有,穿着草鞋都要努力学习,力争我县文科第一名,真是不容易啊……”
然后他看了看笑着应和的几人,说道:“这要是搁在以前也是个寒门出来的草鞋状元了,了不起啊,了不起。”
屋里的人都是点着头说:“了不起了不起……”
郝维明也只能跟着陪笑,说些“为四个现代化读书”的话,但谁能想到“草鞋状元”这个一个比喻,以后竟然一度成为宝源县宣传学习的口号呢?
如果是这样,郝维明说什么也不会穿草鞋了,太励志,太艰苦,说得一点不像他,受之有愧啊。
周昌文、王校长也是夸赞了郝维明一番,什么勤奋刻苦,家庭困难仍然不忘为四个现代化而奋斗。并鼓励郝维明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大学生涯里更加努力学习,为四个现代化做出更大的贡献,反正十句话有八句和四个现代脱不了干系。
郝维明就一个劲儿点头,故作腼腆,应声称是,聆听教诲。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憨憨,我就是个学习呆呆啊,千万不敢立什么flag。
毕竟宣传口的吴志城同志小本本正记录着呢,要是自己说了什么骚话,被记上去,某天出现在城乡墙头石上,那就好玩了……
不想当出头鸟,该苟住就一定要苟住,千万不能浪。
而且人家领导夸你你就更不能自傲了,得虚心受教,现在是大佬发言时间,千万不能抢风头。
说了一个多小时,方德贵把牛皮纸信封递给郝维明,然后在郝维明家走了走看了看,然后也就要走。
陈长富想挽留,但方德贵几人说公社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耽误,也就没好挽留,目送吉普车离开。
看着逐渐远离的吉普车,郝维明才终于直起了腰杆,松了口气,感觉老腰要断了。哪个年头点头哈腰都不是个舒服事啊。
大队里一群人就凑在郝维明身边,有些人就问啥时候办酒席,考上状元了,怎么也要办酒席的,柳坪第一个大学生,全大队都要来,都要让自家孩子来沾沾喜气,以后也能考大学端铁饭碗……
郝维明头疼啊,上次办酒席也没过多久啊,又来办酒席,老大要是今年过年结婚,一年办三个酒,是不是太扎眼了?
但这么多人都在问,也不得不应承下来,“肯定办,肯定办……”
回到家,大队里的人在郝家坐了很久,都一个个道贺。
“维明,把你录取通知书上给大家念念,让大家也听听录取通知书上是啥子内容。”李大春媳妇张娟坐板凳上就开始喊。
然后一大堆人就起哄,“念念,念念……”
郝维明无法,只能从牛皮纸信封里拿出录取通知书,然后又看到郝维惟那眼神,就要把录取通知书递给郝维惟。
老太太一下子拦下,“不能呢,维惟毛手毛脚的,不能给弄坏了。”
郝维惟一下瘪着嘴,不高兴,怎么感觉自己奶奶这么针对自己呢。
郝维明笑着摇摇头道:“奶,就让老三来念吧,就当沾沾喜气,说不定她以后也能考状元呢。”
老太太一听也觉得二孙子这话有道理,这才没拦着,让郝维惟念。
郝维惟小心翼翼地接过录取通知书,然后深吸了口气,小脸儿涨红,大声念道:“蜀都大学,录取通知书,宝源中学革委会转郝维明同志:经批准你被蜀都大学历史专业录取……”
这年头录取通知书没有后来那样花哨,很简单,就几句话,被什么学校专业录取,于某某时间到校报到,然后下面是一个学校的大红戳。
一群人在那听的非常认真,在上学的孩子们眼睛里更是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
这一封录取通知书好像给一阵小小的旋风吹进了这个小山沟。
考虑到一年办太多次酒席确实不妥,郝家人还是商量了一晚上的,最后决定还是办这个酒席。
老大郝维平的亲事本来也还没定时间,到时候和那边商量着最少得是定到过年之后了。
然后郝家也是再一次准备起了酒席。
好在郝家鸡鸭已经养的不少,河街那边也有人偷偷开始做起了屠户卖起了肉,不用那么多肉票,牛军知道郝维明考上大学,也是还没说就帮着准备了不少东西,一起送过来了,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办过一次,第二次办起来也就顺风顺水。
至于来客,请了的无人推辞,没请的不请自来,吃一次席就似过一次年,几毛钱硬憋也憋出来了。
这回老太太和郝福田没了那么多哀声叹气了,二孙子考了状元了,以后就是干部了,城里户口,端铁饭碗,吃公粮,该庆祝的,一点不觉浪费。
老年人的思想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很好理解,也很难理解。
在她们看来,郝维华是家里第四个孩子了,办过一两次也就没有大办的必要了,但考上大学这种事情却是家里头一遭,花费在多,办再热闹都是应该的。
按老话说,郝维明这是文曲星下凡了。
不过那些都是封建四旧,也只有老人想到了会悄悄提及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