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郝维明和牛军吃饭的时候李大春他们就已经在发钱,这个时候把最后几个社员的钱发完,众人都还没吃午饭,相继散了。
整个院子终于安静下来,耳朵不用被吵得要聋掉。
李大春和陈卫东拿着剩下的钱来了郝维明家里。
“除去成本723块4毛3,还剩411块2毛。”李大春把钱全递给郝维明。
郝维明将一沓钱分为了三份。
“左边这一份最多,是205元,中间这一份是124元,右边这一份是82元,你们自己选一份。”
郝维明看着李大春和陈卫东二人。
二人谁也没先动,脸色为难,但陈卫东先出了声。
“郝二哥,你重新分一下吧。”
但是郝维明没有动作,只是看向李大春,问道:“大春叔,你呢?”
“维明,重新分吧。”李大春点点头。
郝维明疑惑看向两人,“为什么想我重新分?是觉得少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陈卫东有些坐立不安,“我就只是帮忙收了一下鸡蛋,又没出钱,又没出主意,拿最少那一份我都觉得多了,八十块太多了。给我个十几二十块就行了。”
“大春叔,你呢?”郝维明没对陈卫东的话表态,而是看向李大春。
“太多了,我们就只跑了其他大队收了两天,其他时候都是社员们送上门的嘛,我拿哪份都是占你便宜嘛……”李大春一副为难神色。
要是郝维明分他个三四十、五十块钱他也就兴奋大半天,但是分一百二十多元,那是真太多了,总觉得占了大便宜,心里反倒不安。
郝维明笑了,点点头,“好,那我就重新分。”
一把将三沓钱全部收一起,从里面抽出一张大团结压在陈卫东面前,又抽出两张大团结,一张五元放在李大春面前。
然后把剩下的钱全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维明……”
看到这一幕,陈卫东与李大春还没出声,坐在一旁的郝福田却是急了,哪有这样分钱的,简直是看不起人了。
人家好歹也忙活这么多天,虽然说十多二十块在这年头已经算一笔巨款,可现在不一样了,人家该得的也不止那点,免不了人家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理。
人家实诚一点不想占儿子大便宜,然而自己这儿子却一下子连情面不给,这哪里能行。
郝维明抬抬手,对父亲摇头,“爸,我自有分寸。”
郝福田看二儿子那一脸平静的样子,点点头没再出声,抽起他那烟斗,味道呛人的白烟从嘴巴里冒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压抑。
片刻后,陈卫东率先咧开一个洒脱笑容,把那张大团结拿起来,揣口袋里了。
“十块钱够多了,我就跑了几天腿,我心满意足了。”
李大春也吸口气,一下攥住三张钞票,脸上却没有陈卫东那种豁达洒脱,而是沉闷点点头。
“这本来就是维明你的主意,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他话语里虽然没有丝毫不满的情绪,但也没能听出任何高兴和感激。
陈卫东分得十块之所以可以洒脱一笑,是因为陈卫东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投入。
而他李大春却不行,他可是拿出家里的钱来帮忙垫资过,去掉那垫资的十五元钱,就给他十元钱。
他费心费力,各个大队跑,人家卖他面子先让他欠账,可说功劳绝对比陈卫东大,怎么也不止该拿十元钱。
怎么想就是觉得有些不顺气。
但转念一想,这生意是郝维明出的主意,牵头,出钱,连县供销社那边都是人家找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人家不公呢?
如果没郝维明,他们是不是还窝在这山沟沟里,看不到外面的阳光,春风悄然而至却不自知?
自己那些个小肚鸡肠的心思是不是太没良心了吗?
人家就算不找他李大春来,随便也能拉几个人来帮忙啊,他郝家的亲戚也都不少呢,结果还是找了他李大春,这十元钱是人家照顾他啊。
如果不是一个院子,如果不是看得起自己,人家凭啥子照顾他李大春呢?
最终只能熄灭了所有心思,摇摇头,叹口气道:“福田哥,维明维平,那我先回去了。”
“那维明我也回去了。”陈卫东也跟着准备走。
“等一下。”
二人刚起身,郝维明就按了按手,示意他们先坐一下。
他从怀里拿出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淡黄色草稿纸,一张张摊开,按在了桌子上。
“看完这个再走。”
陈卫东和李大春愣一下,没坐下,伸头先从左到右每张看了一下,发现内容好像是一样的,忙随意拿起一张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他两人都是面面相觑,刚刚因为分钱过少而产生的怨气和不满一扫而空,都是眼泛精光和疑惑地看着郝维明。
郝福田和郝维平也凑上来看。
“合伙协议?”郝维平念了出来。
“啥是合伙协议?”郝福田含嘴里烟嘴挪出来,看着郝维平。
郝维平沉默了一会儿,也解释不太清楚,只能含含糊糊说:“就是要合伙做鸡蛋生意……大家签个字画个押,就跟入股供销社差不多吧。”
郝福田吧嗒吧嗒两下烟嘴,琢磨过味儿,点点头,“这个合伙好。”
具体好在哪儿他一老农民也说不上来。
陈卫东和李大春都看着郝维明,然后脸上就升起了惭愧、尴尬与感激。
就在之前,他们心里或多或少还为郝维明的分配不均而不满。
但看到这份合作协议及上面那明显的三个出资金额,他们很快就明白了郝维明的意思。
郝维明根本不是分配不均,而是给他们分钱了,只是这些钱没有给他们,而是算入了合作的出资里。
而且合作的利益分配、债务承担、三方都要做哪些工作都详细写在协议里面。
虽然李大春和陈卫东可能不清楚协议具体是个什么概念,具有什么样效力,但里面的意思他们还是能明白。
就是大家一起拿钱出来做生意,到时候赚了钱,按照出钱多少分钱,这些先立下个道道来,免得日后扯皮嘛。
“维明,叔还以为你是那自私人了,是叔没长脑子,你怎可能是那种人嘛。”李大春脸色有些涨红,结结巴巴的。
陈卫东也是在那尴尬的低着头,要说他刚刚看到郝维明只给十元的时候,心里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
其实十元钱对于整个家庭而言已是一笔巨款,但当他只收到那十元时,就是觉得一下子不舒坦,可能就是那私心在作怪吧。
郝维明摆了摆手,说道:“我事先没跟你们说,也是有我的用意。
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怕你们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合伙关系,就算合伙了你们也有可能因为这样那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抱怨,那样合伙就没意义了,而且也做不长久,那还不如不合伙。”
不等郝维明话说完,李大春和陈卫东就摇头,“不会的,我们不是那样人。”
郝维明笑着,无奈抬手打住:“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你们再表态。
现在我把协议拿出来不是要逼你们签,而是要让你们看,让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合伙。
如果不愿意合伙的话,我按照第一次分账的钱给你们,直接把咱这次鸡蛋生意的账务全分清了。
之后我们肯定还可以继续做,分钱肯定也是这样,但这样的生意能不能做大做长久难说。
当然如果愿意合伙的你们就仔细看看协议,没什么不满意就底下签名字,有其他意见就提出来。”
二人听了郝维明这番解释,二话没说就开始找笔,陈卫东在那里喊,“维惟,快去把你笔拿来给哥用一下。”
陈维惟答应一声,就从几块布块缝成的旧书包里拿出两支笔,一只是已经只有一半不到的、黑糊糊的铅笔,另一只是那种最便宜的竹竿黑帽圆珠笔,笔珠很容易坏然后冒得到处是油。
陈卫东就选了圆珠笔,准备签字,却被郝维明一下按住纸面。
“签名字之前,我还得把一些事情你们说清楚。”
陈卫东和李大春就点点头,“维明你说。”
“首先,赊鸡蛋这种事情我们第一次做了没什么,几天前我们什么都没有,饭都吃不饱,大着胆子搏一次机会,这没问题。
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做下去,而且你们也知道这样做有多大风险。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给社员们结现钱,这样一来我们需要的本钱就是个不小的数目,所以我把本该分给你们的钱全部合在了一起当本钱。
在接下来半年可能都不会进行分红。
但是有工资,每个月三十块钱。因为本钱可能不够,所以这次甚至这半年都只十块。
当然,我相信分红的时间应该会提前,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第一次分红。”
当然了,这个年代不管做什么都能很快赚的盆满钵满,一个月造就一个万元户有些夸张,但千元户绰绰有余,说半年分红也只是郝维明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其次,既然这是合伙,大家就要一起出钱,一起出力,不能有人埋头苦干,有人坐家里等着数钱。”
“这不能,这不能……”李大春和陈卫东连忙笑着保证。
郝维明无奈又压了压手,其实知道二人脾性,也不需要他们表态。
两人连忙闭嘴,认真听郝维明说。
“第三,这事情可以跟家里人简单说一说,免得婶子们埋怨我没给分钱,我可不想背这黑锅,成那无良的黄世仁。”
“怎可能,维明你可是好人嘞,怎可能是黄世仁。”李大春保证,“这事情我肯定和家里人说清楚,不让他们误会你呢。”
陈卫东也拍着胸脯保证和自己爸妈说清楚。
郝维明点点头,补充道:“你们跟家里人说没事,但是最好不要跟外面人说。虽然我们借了大队和供销社的名义,但如果真的追究起来,我们这还是可能被定个投机倒把。”
李大春和陈卫东这下没再急着插嘴,连忙点点头。
“就这样,合伙不合伙你们自己好好考虑一下。”郝维明摊摊手把钱从裤兜里拿出来摆桌子上,就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说了这么多话,喉咙发干,喝点水润润喉咙。
边喝边等两个人考虑出个结果。
不过李大春和陈卫东没有让他失望,不是目光短浅、贪图眼前利益的人,快速地就签上自己名字。
郝维明接过来,在每张上面也写上自己名字,然后一人递了一份,“一式三份,每人一份自己收好。
我的工作一直是大哥帮忙代做,东子你要不了多久要上学,你到时候也可以让你哥哥姐姐来,这事情你自己考虑,想不通跟你爸商量。”
陈卫东点点头,“这事我待会儿回去给我爸商量一下,估摸着是让我哥来,我姐嫁人了也不好回来。”
郝维明随意点了下头,把放桌上的钱拿起来,抽出八张五元的零钞递给老大郝维平。
李大春和陈卫东只看到那零钞的面额和数目就一下知道郝维明这拿的是之前投进去的三十元和十块钱工资。
他们自然没什么话说。
协议被李大春和陈卫东小心的折叠起来,揣进怀里。
老太太和郝维平已端来热在锅里的炖肉和炒白菜还有腌菜,舀了两碗饭递李大春和陈卫东手里。
两人中午就一直在忙着给社员们发钱,没来及吃午饭,肚子也早已造反了。
但自己就住在一个院子,不好在郝维明这里蹭吃蹭喝要回家吃去。
要推辞,但还是被郝维明留下,“专门给你们热的,就这吃,你们吃着咱们也一边说说事。”
听说还有事两人就不再推辞,端起碗开始扒饭,眼睛盯着郝维明等他说事。
郝维明就指着碗里,提醒他们吃肉吃菜。
其实除了中午和牛军商量的之后生意,倒也没多少要交代的。
又怕他们不能理解自己今天这一系列举动,产生什么误会,好好解释了一番。
毕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上辈子做生意也经历过合伙时那些狗屁倒灶、鸡毛蒜皮事情,郝维明就更明白一句对创业者最好的忠告:千万不要和最好的朋友合伙开公司。
不仅仅是最好的朋友,其实创业这件事根本不适合合伙。
真正睿智的创业者往往不会把合伙做为首选,他们宁愿选择自己苦熬挣第一桶金,实在不行就拉天使投资、VC,以此避免因为个人得失、发展理念、公司前景等各方面见解不同、意见不一导致的各类问题。
但大多数创业者最初迫于各种内部因素、外部压力而选择合伙。
郝维明现在也是一样,环境条件仍然很严峻,原始资金不够充裕,孤立一人无法完成大量工作,不得不与李大春和陈卫东合伙。
既然要合伙,那么在合伙之初,就算冒着被误会的风险他也要让李大春他们明白现在合伙的意义。
其实他也不单单是因为不想被小利益引起的纠纷烦扰,他还看不上这几十上百块生意。
只是他觉着既然把李大春和陈卫东引上了赚钱的道路,就要在最初告诉他们做任何事要先说断后不乱。
有规矩才能做成大事,无规矩难成方圆。
这国家的规矩在不断的发展中必然逐渐完善,而任何不合规矩的事业也难成气候,任何不合规矩的行为必然逐渐被禁止。
现在教会他们按规矩办事,以后他们就不会因为不懂规矩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