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回到清源居时天色已黑,管家扶他进了卧室,便吩咐家丁何聆儿道:“往日你做事机灵,现在公子故交尽去,园中之事你先交由其他人,自此你就在公子面前服侍吧。”
“诺!”何聆儿领命道。
李寻欢正准备解衣入睡,便看到有人进来问道:“你有何事?”
“适才胡管家让小的以后在公子面前侍候,特来向公子请安!”何聆儿道。
李寻欢仔细打量了他:何聆儿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方方的脸虽然不算太俊俏,也不招人讨厌,随即也就允诺了道:“如此有劳了!我这个人行事疏散惯了,你我之间也不必有太多礼节。”
“多谢公子爷!”何聆儿谢道在床边站定。
“今日贪杯,多喝了点,如无别事,你尽可去偏房歇息,有事我再传唤你。”
何聆儿告退后李寻欢这才安心下来笑道:“自是江湖日子过惯了,身边有个人照看,却是觉得睡的不踏实,看来我确实不是做官的材料。”然后躺在床上睡着了。
京城的缘来客栈里一间上房里,一位身着锦衣玉带的公子此时正若有所思。那位公子绾发于后,一根淡青色的发带缠绕其中,两鬓也有细细的青丝垂下,他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嘴角微扬,一颦一顾之间都似有笑意。此刻他似乎在等待什么,高高的鼻梁上倚着一把纸扇。突然门外敲门声响了,他拿起纸扇前去开了门。来人拱手作揖道:“柳小……”
未待他说完他的纸扇已经搭在他的手背处,那人又道:“柳小爷召小的前来,有何见教?”
那位公子松开搭在他手上的纸扇,打开纸扇掩面会心一笑:一双明眸似有秋波荡漾,又有星辰流动,他将纸扇绕于胸前轻启朱唇道:“前番蒙受江先生搭救,不胜感激。你我尽可不必以主仆相称,叫我公子即可!”
“江某乃是按照公子妙计,不敢妄自居功。”那人答道。
“见外了,我在京不便走动,前日所托之事,不知先生可有结果。”
“某按公子所托,将公子信中所言的几家茶行、药铺、当铺还有那几家钱庄都暗中细细察看过了,确如公子所料。”
柳公子听完转过身去,嘴角微微一扬,随即合起纸扇笑道:“噢?可曾见过熟人?”
“公子已然心中有数,何必多此一问?”那人答道。
“这么多年你依旧改不了那个脾气,还是依旧那么喜欢卖关子。”柳公子掩起纸扇打趣道。
“小的不敢。聆雨轩我常去品茶,五军里的熟人自是不少;凌云社我把玩字画的时候也偶遇几名六部大官;至于万利钱庄,我则遇见了首辅大学士管家吴知恒。”那个笑着答道。
“算你有心,今日我就带你去看一看最后一家,顺便放松下心情。”柳公子笑道。
“公子在京从不随意走动,为何今日?”那人不解问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在京的日子也是不多了,这繁华的紫禁城,总要享受点烟花气再走是与不是!”柳公子嘴角上扬,又把纸扇搭在他的手背道。
“莫非公子要去……?”那人微微笑道。
“没错!就是莳花楼。你也替我忙碌奔波,你我且当放松下心情如何?”柳公子坏笑道。
“公子这……?”那人显得很无可奈何。
“你莫是怕我身上少带了银两,还是你口是心非,欲拒还迎啊!”柳公子拿起纸扇掩面笑道,眉目之间顾盼生辉。
“……”那人无可奈何的又问道:“何时动身?”
“择日不如撞日,就是现在!”柳公子收起纸扇就出了门,那江先生亦是摸不着头脑跟了出去。
二人来到莳花楼已是晌午时分,这老鸨一见楼下的贵客就伙同护院迎了上去。二人来到大厅坐定,柳公子定睛扫了一眼,这大堂装修的金碧辉煌,楼上护栏、门柱也粉刷的耀眼夺目。楼上每间厢房都有几个护院巡守,屏风内丽影闪烁,灯光闪绕,让人遐想无穷。
“不错不错!江兄此行如何?”柳公子拿起纸扇笑道,这姓江的也是笑而不答。那老鸨贴近柳公子道:“哟,好俊俏的公子爷,这身段这装扮自是不同寻常!这烟花盛地,怎么二位大白天就来此消遣了?”
“闲来无事,随性而至。若是夜色时分,在下又恐夺人之美,也恐人满为患,寻不见知音,此时甚佳!”柳公子笑道。
“没想到柳公子不仅风度翩翩,举止还这么风雅,不知哪位姑娘有福了?”随即叫人拿来一长串木牌。
柳公子将纸扇往手心拍了拍道:“你且把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喊过来吧,我要仔细瞧瞧!既是苦觅知音,又怎可鲁莽草率?”
“这?”老鸨有点为难道。
柳公子赶忙拿起一沓银票递与老鸨道:“这里是一千两,你只需让我见上一面,这些都归你们。”
老鸨伙同护院赶紧把里面的歌妓全叫出来了,一排的站在他们面前,此刻正手拿乐器,默默含情的望着他们俩。
自是见到这么多美女,这姓江的也是目不暇接,虽然平生阅人无数,但在这么多佳丽面前,却是有点乱了方寸。
而一旁的柳公子则不慌不忙的打量着眼前的美色:他的眼神游离于每位歌妓的身上,时而婉转,时而飞扬,时而点头微笑,时而眉目传情。
最后他的眼神停在一位手捧一把古琴的黄衫女子身上:淡淡的眉毛,一双凤眼波光粼粼,殷桃般的小嘴,如瀑布般的青丝栓在一个发绳上。此刻她正淡淡的看着他,那温柔的眼神似是要融化人的心,在这些歌妓中,那位女子的打扮并不算很显眼。四目相对,彼此都似乎在眼神中搜寻什么,最后他们彼此都会心一笑,老鸨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柳公子,可有相中的?”老鸨献媚的笑道。
“自是寻情与寻琴同音,则就选这位如何?”他用纸扇朝黄衫女子指道。
“好的,二位,楼上上房请!”老鸨兴高采烈的喊道,余下歌妓则脸色不悦的散去。
厢房里三人各自坐定,柳公子便起身作揖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花,叫抚月。还未请教公子大名?”那姑娘回礼反问道。
“我姓柳,名如雁。”柳公子答道。
“好名字,公子的名字可取沉鱼落雁之意?”那姑娘水汪汪的凤眼盯着他问道。
“非也,则取雁击长空之意!”说完对着抚月姑娘笑道。
“今日得遇两位公子,三生有幸,既如此,小女子献丑了。”言毕便上座抚琴。她的手指飞速的在琴弦上拨动,那琴音婉转、悠扬却也不失哀怨。
“妙极!此曲名为汉宫秋月,没想到世间竟有人能弹的如此行云流水。”柳如雁拍掌赞道。
“谢过!公子也算是知音人,可否上前与小女子合奏一曲?”抚月暗送秋波道。
“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柳如雁说完随即上前与她同奏,悠扬动听的琴声再次响起,却别具一番风味……
自是黄昏时分二人才尽兴告别莳花楼回到缘来客栈。二人走进客房,关上房门,各自坐下。柳如雁问道:“今日可算尽兴?”
“这莳花楼果真是气派,里面的姑娘个个可真算是天姿绝色!”江先生答道。
“仅此而已?”柳如雁打开纸扇在胸前轻摇道。
“公子何意?愿闻其详!”这江先生听他话中有话,索性问道。
“自我们进楼之时,我便暗自察看,里面的护院个个内力十足,手上武功也非同一般。那几十个姑娘我也细细打量,个个美轮美奂,举止也显很得体,所以我想通过眼神找出点什么。”柳如雁答道。
“我还以为公子一时那么多美女挑花了眼,原来……”这江先生有点不好意思道。
“这些姑娘显然都是训练过的,而且眼神也很销魂,但我的眼睛也同样具有穿透铜墙铁壁的威力。我从大部分的眼神中读到的都只是一种屈从感。她们都很美,但显然他们都只是一种工具,唯有一双眼睛除外!”柳如雁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个人就是花抚月姑娘?”江先生答道。
“她或许不是里面最好看的一个,但那双眼睛给我感觉就是与众不同。温柔之中带有一丝幽怨,软弱之中却透着一分刚强。我们上楼抚琴,更证实了我的答案,她的琴声如同她的眼神一样,也如同她所奏的曲目一般。我通过与她合奏的机会摸了下她的双手,腕骨处却是有一丝老茧。”柳如雁娓娓道来。
“弹琴的女子手上有茧不是很平常吗?”这江先生又问道。
“一般长期弹琴的女子生茧的部位明显在于指尖,而腕骨处生茧只能说她这双手握过刀!由此可见可见这些女子都是非同一般,她们所属的是另外一股势力,她们监测的是那些朝中的达官显贵和社会名流。试想以她们的美色,再加以美酒,有什么秘密是掩藏的了的?”柳如雁把纸扇搭在眉心处想了一会又道:“按你调查的来看,聆雨轩应该是桂王在外的据点,而凌云社和万利钱庄则属于东宫和内阁,这就表明朝野的党派之争愈演愈烈。”
“那公子则可以静观其变,以待时机,却为何此时欲离开?”江先生答道。
“不,自云王之乱以后,京城一片清平,他们再怎么内斗也只是唇舌之间,不会伤筋动骨。而自此一役,朱棣对于朝野的警觉性也有所提高。据我从宫中得到的线报,这莳花楼很可能就是朱棣派人安插的眼线,和监察司职能一样。此时举事,非但不能成功,还很有可能遭到两派夹击,所以我必须尽快离开京城赶往檀州。”
柳如雁言毕拿出四个锦囊又道:“这是我留给你的,我走之后你方可打开。四件事办妥之后,我预估一年之后便是最佳良机。还有大掌舵的那边别去联系,是敌是友我们都需要情势运用,不可贸然行事!最后就是京城的小李飞刀,倘若遇见切记不可与之交恶!”
“江某谨遵公子教诲,公子如无交待,在下便先行告辞了!”江先生道。
“且慢!再过一两月便是入冬,京城举行花魁大会的时候寄封书信给我,看我的眼光有没有错?最后就是锦囊上四件事办妥之后,切记不可京中逗留,尤其莳花楼!自古烟花盛地是男人的天堂也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