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强记得,第一次与僵尸的接触,似乎是一场梦。
那还是上中学时,涂强为了考中专,从林原一中留了一级,到镇中学上学。因为家在县城,所以只能住校。虽有两个姨姨不时给送好吃的,还喊到家里吃饭,但伙房的傀儡蛋子-莜面与土豆的结合体,还是毁了涂强的胃。
吃饭倒还好,睡觉的条件却更差。宿舍是木板搭建的大通铺,一排能睡十多个学生。涂强哪吃过这种苦,父亲是副县长,母亲也是铁饭碗-公务员,挣得是财政工资。
可涂强生性要强,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挺吧!挺一挺就过去了,这里的孩子们,哪个比咱强?人家也不住着呢吗?于是,涂强死命坚持了下来,倒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一天晚上,涂强起夜解手,那时候哪有手机?手电筒也没有,灯绳又离得太远。乘着朦胧月色-仅有的一丝光亮,他迷迷瞪瞪,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尿桶旁边,解完了手。怎奈回被窝时走错了方向,又看不清,东摸西摸,竟摸到了挨着的三颗人头,其中一个还套着袋子!
涂强吓得要死,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亏得向来胆子大,他叫一声:“有鬼!”只听“嘎巴”一声,睡在灯盒旁边的学生拉着了白炽灯,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涂强看了看前面,只剩了两颗人头!再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僵尸?自己想了半天,明明摸着了呀?难道说只是一场恶梦?但这梦也太真了吧?
虽然那仅仅是小时候的事情,涂强却难以忘记,那么真实的场景,如何会是一场梦?涂强总想不通。
直到参加了工作,是京城的一家保险公司。涂强没有保底工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每天戴着“一拉得”领带,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四处跑业务。直到和于诗情结了婚,才有了房子住,还换了辆摩托车。涂强在方宏单位的大仓库居住时,晚上又在门口见到了那个塑料袋子!这次看清了,还是透明的,里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涂强吓得蹦起老高,把车子扔了,赶紧跑到保卫科报案。值班人员一听发现了尸体,这还了得?!又立刻向公安局报案,十几分钟,警车呼啸而来,民警上去一看,哪儿有?院子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涂强所说的塑料袋子。但看涂强的表情行为,不像是报假案、恶作剧,也不像是神精病。最后只能去局里作笔录,然后不了了之。
后来,这种灵异事件,涂强又碰到过多次。他也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却都认为他在胡说,没人相信他。那具神秘的尸体,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显得离奇古怪。
涂强的工作依然没有保证,作为一个养家的男人,他颜面无存。没办法,后来他依靠岳父的关系,到了林原信用社,成为一名信贷员。虽然和于诗情两地分居,终于算有了固定收入,而且涂强也想:没准儿换换地方,就不再有那种灵异事件了呢?
在林原工作了两年,那种事儿果然没再发生,涂强心里非常高兴。一天,他去市里办事,和一个大队书记在宾馆住一个房间。一夜无事,早晨客户在餐厅请吃饭。涂强动作慢,大队书记先下去了,涂强穿衣服时,拉开柜门一看,又是那个熟悉的人形塑料袋子!涂强拿出衣服“嘭”的一声,赶紧关上了柜门,身体已经像是在筛糠,吓得瑟瑟发抖。
涂强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报案,但已经报了多少回,都是一个结果,于是他干脆不理,也下楼吃饭去了。
吃饭时,涂强去了好几趟洗手间,一想起那个塑料袋,吐得胃里基本上不剩什么东西。众人都觉得很奇怪,怎么那么多屎尿?还以为他患了肠胃炎,拉肚子呢。大队书记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去趟医院?”涂强一听,灵机一动,便说:“不用,老毛病犯了,我有药呢,落在房间的衣柜里了。”大队书记给他倒了杯热水说:“你先喝点儿水,我去拿药。”说完之后就下楼了。
片刻,大队书记疯子似地跑上来了,捂着嘴说:“杀?杀?杀人了!尸?尸?尸体!”涂强装作很惊讶:“怎么了?哪儿杀人了?尸体在哪儿?”“就在咱们房间衣柜里,你刚才没看?看见么?”大队书记语无伦次地说。“没有啊?这么一会儿就杀了人?”涂强大声说。众人听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说:“赶紧报案吧。”
于是就有人打电话报案,于是就有警察来,但结果仍是一样,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时涂强有的说了:“你看我说的吧?我穿衣服时什么都没看着,现场又没有血迹,你肯定是看错了。”
警方又作了笔录,大队书记一头雾水:“明明看见了,怎么突然不见了?难道我真看花眼了?真是在做梦?”
此后,生活继续,涂强调到京城郊区,下班之后可以每天回家了,终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又过了几年,方宏爷爷方略过百岁生日,大家在一起谈心,方略评价了他们哥四个的一生所见,除了方宏和涂强,还包括了被藏族同胞养育大的汉族孩子洛珠,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吴桐,说得大家心服口服。方略历经百年沧桑,可以说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宠辱不惊,亲眼见证了共合国的巨变,给他们哥几个讲透了人生哲理,使涂强他们受益良多。
聚会结束,又过了半年,一场疫情突然而至。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控制。涂强暗自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伟大的国家。
如此,生活逐渐归于平静,涂强与单位请了假,在家里做饭洗锅,专心为女儿涂米备战高考。一天晚上,涂强到学校门口接回上完晚自习的小米,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小米独自上楼,涂强在楼底锁好电动自行车,正要上楼。当天没有月亮,偏偏小区里的路灯也坏了,四周漆黑一片。涂强正要上楼,猛然间听到一声响动,身边已经多了个袋子。仿佛从天而降,又没看到任何东西下落。
涂强心想:“万一闺女回来找,把她吓着咋办?”所以大着胆子,把袋子拖到一个角落。又见四周无人,因为之前的经历,他已经不怎么害怕。
涂强也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就拉开了塑料袋上的拉链。涂强用手机上的手电筒一照,猛然间,一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那张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肯定遇上了鬼!”涂强心里这样想着,又拉上了拉链。透过塑料袋子,仍能看清“自己”的轮廓。涂强心里此刻正如万马奔腾,心率快得要命。他定了定神,又拉开拉链,这次看得更清楚:就是自己的面容,只是稍显成熟。“那人”双眼紧闭,就像死人,身上的衣服紧身贴肉,颜色从未未见过。涂强探了探鼻息,没有任何感觉,果然是一具尸体!但他并不甘心,又去摸“他”的颈动脉??
刚挨到皮肤,只感觉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伴随着电光火花,自己的身体竟然慢慢解体。细胞像流水般线型飞出,在空中盘旋缠绕,被缓缓吸入那个“尸体”??涂强的意识已经模糊,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了思维和记忆。
接着,万花筒般的镜像不断地在思维中涌现,形状飞速变化,场景不断堆积、拥挤、破裂、塌陷、重组、再堆积、再拥挤,如此循环往复,停不下来??
仿佛一切都在高速运转,越来越快,一直快到消失殆尽??
最后,似乎速度开始放慢,空间和维度重建,各种镜像和场景再现。仍在进行重复再造的过程。各种不同的粒子碰撞、吸引、组合,成为原始结构,涂强又有了感觉,自己的思维渐渐有了附着??
随后,形体开始组合,细胞也大爆发性的生成,组织和器官又有了固定的形状??意识与思维也完成了附着,开始有了新的具像-四周布满了荧火虫般的发光粒子团,不断变化,组成迷离的或清晰的形体。有的像天使,有的像精灵,有时出现了凤凰般的鸟型,有时,又变化成各种兽形与人型,以及从未出现过的类型。
随着最后一层皮肤的叠加包裏,涂强通过自己的形体,完成了时空的转移??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四周全部是液体,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却感觉充满了活力。涂强见自己的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颜色与那具“尸体”相同,上面还闪着荧光。胳膊、腿、手脚等等都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肌肉丰满,充满力量。生殖系统仿佛也比自己原来的那一套更为强健。涂强禁不住把浑身上下,都到处摸摸,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原来自己已经进入了那具“尸体”当中!
这时,突然有光线射入,涂强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大玻璃容器中,浸泡在一种奇特的液体当中。灯光亮处,一道回形门由内向外收起,打开??突然有两支巨大的机械臂伸进来,将涂强所在的容器抓起,拿到外面,轻轻放下??
涂强看到眼前有一群人类,坐在一种奇形怪状的椅子上,那椅子能伸能缩,还可以自由移动。自己所在的容器,则在一个很大的金属展台上。四周的环境都是纯粹的银灰色,如同来到了一个不绣钢打造的世界。
人们手中都拿着不同的仪器设备,有的像摄影机,有的像记录仪,大家都在对他进行拍摄、扫描,又指指点点-他们在通过意识流,互相进行交流!
涂强伸手摸了摸耳朵,发现它不过是个摆设,没有心脏,没有呼吸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亡?来到了所谓的地狱或天堂。女儿呢?楼房呢?现实世界呢?涂强像鱼儿一样在容器中游动,他用双手触摸着“玻璃”一样的“墙壁”,试图寻找出口,却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形状的密闭空间。如果用力,那种玻璃墙面可以弯曲变形,成为任何形状,宛若透明的橡胶。涂强只能在里面旋转,触摸,像一只被封入肥皂泡里的人鱼,始终找不到出口。
这时,一段意识流进入脑海,是清晰的文字和美好的中性声音:“涂强先生,不要试图出来,这是徒劳无功的,现在,请你配合检测。重复,请配合检测??”
随后,有声有像的意识流消失,机械手再次将容器举起,将涂强和那个“玻璃橡胶容器”,拖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