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看起来很喜欢你。”走在去往小木屋的路上,杰布朗注视着前方的斯托德,表情有些吃醋的玩笑道。
“我印象里父亲没有什么朋友,他总时摆着那张扑克脸,所以他总是很孤独,捣鼓他那些破玩意,拒绝一切外界的消息,但是只有他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他才会多说一点。”杰布朗笑道。
柯徳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眼前那个伟岸男人的背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了肚子。
就这样当走出牧场的空地,柯徳看见了位于牧场中央那简朴的木屋,木屋旁有一座临时的假车库,斯托德用他来停那辆机擎不知报废了多少次的老式轿车。
跟着杰布朗越过了电缆网,塔克被早就等在牧场外的奥尼尔大叔接走了,气氛稍微有些尴尬,那个冷漠的斯托德,从林间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介绍一下,我叫迈克斯托德,隶属二十区总工程师。”
斯托德用那只机械制成的假肢拍着自己的胸膛,满脸肃然的盯着他,他缓缓的抬起眼,不再惧怕他的目光。
二十区是有所谓的工程师,不过这里能源稀缺,工程师的威严其实不如一个能给予二十区人民食物的种植者,他平日里的工作,大多是维护煤矿边柏油路两旁的路灯。
“路易斯柯徳。”柯徳尽量保持着镇静,可是还未等他继续说些什么,他推开了屋门,面无表情的对着他扬了扬手,“跟我进来。”
没有想象中的脏乱,这个被人打理的极为干净的木屋内部,被老鼠啃了许多窟窿的牛皮沙发,一台破旧的老式电视,空酒瓶被他整整齐齐的放在酒台下方,酒台左门的屋内,能从大厅的缝隙看到一座凌乱的工作台。
“等我一会儿。”斯托德朝着屋内慢慢走去,然后缓缓的合上了屋门,柯徳感觉自己有些口干,喉咙连结,他很紧张。
“你看起来很紧张,我父亲没什么敌意。。”
杰布朗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从酒台的水壶中倒了一碗水,在他根本未曾察觉的时候,放在了他的身前。
他仓促的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嘴中的湿润令得他的紧张稍缓,可是站在毯上的脚,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他努力的按压着抖动不停的双脚,直至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斯托德才推开紧闭的屋门,推动着机器下老旧的轱辘轴,从屋内推出来一台布满灰尘的大家伙。
杰布朗叫那丑陋的大家伙,叫做什么…封闭气舱。
封闭气舱的结构极为简易,诸如一个透明的大缸,只是这里面装的不是水,气舱的上部装满了能伸缩的机械爪子,当斯托德将气舱外的灰尘全部吸走,站在那座玻璃门外的柯徳,投影在气舱表面上的多达数百个的触屏按钮。
“斯托德叔叔,这是要干什么。”柯徳怀着茫然的恐惧,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当喷气的声音从气舱下传来,弥漫着从气舱内传出的气体,那扇气舱内的玻璃屏,开始缓缓的上升。
“我感觉有些晕,我想要休息一下。”他踉跄的向后倒退了几步,试着搀扶墙体,稳固自己的重心。
他发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脚步虚浮,就那么突如其来。
他看着杰布朗那双充满着担忧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他沉沉的瘫倒在地上,四肢没有了知觉,好似透不过气,迷失了方向的瞳孔里,只有那张渐渐模糊的脸。
“我的伙伴,我没有害你。”
他的世界里只出现被深海淹没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之后,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边黑暗的环境当中,四周一片死寂。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斯托德开启第一项试验,配对血型基因,程序启动。”
他,死了?
死,是一种什么感觉?灵魂和肉体分离?那我现在是灵魂还是肉体?
手心渗着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心跳的频率越来越快——他的恐惧感越来越强。
等等,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死了还能感受到恐惧吗?
他能看到他胸膛上的伤口,在一瞬间出现裂痕,又在一瞬间完好如初。
时间在这里,转瞬即逝。
原来,他没有死。
那他现在又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忆一片空白。
他用颤抖的双手触摸着自己眼泪划过的脸颊,还有温度,是温暖的——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温度了。
他张开双手,想触碰身边任何一件东西。此时,他想有任何一件东西都能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安。
他害怕,害怕这样无止境的黑暗,害怕这样无止境的安静,害怕这样窒息的环境,害怕所有的未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的脚,在坚实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挪动。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有多大,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一不小心踩进了另一个黑洞。
此刻,他只想逃离这个让他无比恐惧乃至绝望的地方。
绝望,原来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脑袋一片空白,除了感觉到自己身体无比紧张,不自觉地颤抖,他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点有生命气息的东西。
“救救我!”有个声音,从漫长的时间中,刺激着他空白的记忆,他的声音起初很是细微,可是当撕扯神经的记忆,一点一点的被唤醒,空白的世界中出现了景象。
那是一座巨大的飞船遗骸。
无数的碎片,早已分离的散落在地面各处,那里有一个令他极为亲切的身影,尽管轮廓模糊,他看起来披头散发,很是狼狈,瑟瑟发抖的躲在船骸的后方。
船骸的后方是一轮几乎占据了地平线的圆月,月光洒在这满是疮痍的大地上,一个从船骸内部不顾一切的奔跑着的身影,他看到一个孩子,只能躲在一块碎片背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影在月下被影子洞穿了胸膛。
“好痛苦!”
可是任凭他怎么咆哮,歇斯底里的唤醒他沉睡的记忆,他只能看着那个孩子,眼睁睁的毫无任何反抗的余地。
孩子手臂上触目惊心的血痕,犹如石沉大海般的洒在那面平静的土地上。
“clear!”
斯托德笑容渐渐生动了起来,他注视着封闭气舱内,被四周挥舞的机械爪子如同干拔的树干,深深地固定在轮廓内的躯干,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贯穿了他的五脏六骸。
似乎从虚无中惊醒,那双阖上的双眼骤然间睁开,无数的电流在他的五脏六腑内流动,使得他的躯干在寂静的大脑中呈现僵直,全身酥麻犹如蚂蚁在啃噬着自己的肌肤。
“清除原设定的值,提高电击的输出值,全部程序刺激心脏。”
犹如一柄重锤摧毁着即将崩溃的心脏,散布在五脏六腑上的细小电流,似乎受到某种数值的召唤,迅速聚合,四面八方的电流,在这一刻,犹如即将冲毁河堤的大浪,流入支撑心脏的血管,嘭的一声,撞入心脏。
柯徳的身躯战栗,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降临在了自己的脑海上,他唯一得念头,只有心脏,仿佛在承受着难以压抑,非人的剧痛。
“杰布朗,最后一步,完成血清融合!”
斯托德收敛起了笑容,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从气舱内的闸口,外来的血液从气舱内的管口注入了他的血管之中,但很奇怪,本应产生排斥的血液,却是令的眉头紧锁的柯徳,体内中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没有任何阻碍的与那股来历不明的血液发生了融合。
在斯托德身前的工作台上,投映在显示屏中,活动的极为亢奋的细胞,斯托德呼吸急促,从他的左侧额头边,弹出一片透明无色的单片眼镜。
在那副眼镜底下,那颗细胞完全裸露在他的视野之中,但尽管他的表情伪装的再好,还是忍不住的轻咦了一声。
“他的血液似乎极为古怪,与血清的融合度极高,但当与血清中的抗生化结构的生长因子融合时,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发生了极为剧烈的排斥。”
杰布朗有些紧张的看着气舱内已然失去知觉的柯徳,当气舱的大门缓缓打开,杰布朗用那张瘦弱的身体,挡下了一坠而下的身躯。
“普希金的生物顾问,一定是知道这些的,路易斯柯徳,路易斯柯徳,普希金总部,一定有属于他新生时期的模拟数据,劫车案那天明明是反抗军大败,这种特殊的身体怎么会流落到二十区。”
斯托德站了起来,有些急促不安的在狭小的卧室不断的徘徊着,凝视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柯徳,他走过前去扶起了他,那张倔强的令他心疼的脸,他背起了柯徳,走向了位于二楼的卧室。
“他的身体在短时间承受了太多超出他身体承受范围的伤害,一般来说,一个月估计就能醒过来了,杰布朗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父亲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窗外略带清香的茉莉花香味,让柯徳紧绷的身躯有了稍显的放松,在这个面对着二十区最好的阳光地段,此时的他,对于外界来说,就像是与之隔绝一般。
“照顾好他,但是你要记住关于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是所有人,等他醒来也这么跟他说。”斯托德神情严肃的提醒道。
“我知道了,父亲。”杰布朗听完,认真的点了点头,斯托德拍了拍杰布朗的肩膀,从额头下取出那块单片眼镜,放在了杰布朗有些许冷汗的手心之间。
“这是陪伴了父亲十几年的朋友,待父亲走后,好好照顾他。”
杰布朗眼神有些湿润,这个在他眼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就好像挣脱开了那双粗糙的手掌,就再也见不到了。
斯托德蹲着身子,似笑非笑的在他杰布朗耳边轻声说道,“在父亲所有的研究对象里,只有那个孩子有资格拥有贾维斯,他的身体情况极为特殊,能最大化减少贾维斯带给人体的辐射问题,也只有他,能给父亲带来最有效的虚拟数据。”
斯托德下楼,每一步都显得非常沉重。
“要敢于质疑自己认为不合理的事情,并追究其中的道理。”
“欢迎您回家,杰布朗先生!”一道机械般冷冰冰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