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属下已经点好了兵马,明日就可启程。”孙允携着寒风从外面进来,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屋宇回梁之间震动。
西北一带在闹匪患,上官梓希作为皇七子担负了剿匪的重责,皇帝命他不日出发北地,务必清剿匪患。军令状就放在清凉殿的长桌上,就四个字,清匪则归。换句话,不清,就不用回来了。
清凉殿,是他母后的旧居,现在是一座祈福的福堂,住着三个城外安南寺请来的得道高僧,主要任务是诵经祈福。
剿匪这个活儿,吃力不讨好。落在上官梓希头上,也不算是运气不好,只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疼罢了。
胤朝建都洛安,离西北荒蛮之地有两千多里路,中间隔着一道凤凰山,一路艰难万险,强行军一个月,未必能到。
就算是平安到达了,此去一战,是福是祸还不得而知呢!
西北的匪患已经闹了半年有余,地方官员一开始不敢往京里报,想着自己出兵镇压镇压。这一镇压,就压出来地头蛇来了。占山为王,几帮派的散匪大有集结之势。消息传到京里的时候,西北的民心已经散了。
上官御大怒,西北的郡守因为害怕家人受牵连,一条白绫,辞官告罪谢天子,一了百了了。
然而,事情闹成这样,总要有人去收拾。
想来想去,老子打下来的江山,还是要儿子去守,外姓人去,总是不放心的。里应外合的事情,前朝不是没发生过。到时候匪患熬成造反,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上官御有八子,一女。公主自是舍不得,连带着几个儿子也甚是心疼,挑来挑去,还是派了上官梓希。
说来上官梓希的母妃还是上官御的结发妻子。在上官御还是个赤脚大夫的时候俩人就定了亲。跟着上官御从山西老家到了现在的洛安,上官御大刀阔斧打天下,上官梓希的母妃就跟着部队给伤员治病。三年征战,夫妻和睦,临到上官御做了皇帝,妻子能享清福的时候,病了。
上官梓希其实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妃。他那些残存的记忆,也是听一下宫里的老人谈论而知的。
至于上官梓希的母妃最后到底怎么死的,葬在哪里,一直是这座辉煌宫殿的一个谜。
她甚至连个响当当的名号都没有,上官梓希只知道,他爹管他娘亲叫锦娘,生前安置在离玄离宫正殿最远的清凉殿,连个正经的宫门都没有。一堵篱笆墙,勉强算得上独门独院。
母上不受宠,连带着儿子也受牵连。
皇帝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算起来,宫殿里的女人不算多,但是架不住上官御能生啊。
八个儿子,一个姑娘,宫里最多的混乱不是女人之间的争斗,是孩子之间的掐架。
上官梓希小时候经常受伤。他不敢动手,因为打赢了会受罚,爹爹并不维护他,所以只有挨打的份儿。
上官御不缺儿子,因此对上官梓希并不看重。
上官梓希养在清凉殿侧殿,由一个姓孙的老妇人照看。老妇人不能说话,因此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的,一颦一笑,只是声默。上官梓希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清凉殿的大和尚们诵经,经书背了不老少,如果不是要单着皇城的防御,他可能会是一个参禅悟道的得道高僧,像清风和尚一样。
上官梓希是十四岁进的军营。
那时候他的几个哥哥们,也都开始帮上官御料理一些朝中的事务。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师傅,他没有。
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己的府邸,他没有。
索性从小缺的东西海了去了,所以上官梓希也不在乎,一年两次回皇宫,就住在清凉殿里,念一宿的经。
上官御将他丢进了军营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他。
那时候,他还没长开,混在孩子兵里,谁也分不清是谁。军队里的人大多数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教官们教训起人来,是不分轻重的。
小孩子顽皮,就算是天子的儿子,那也是小崽子。两条腿一条胳膊,一颗不服管教的心。
上官梓希从一个天真烂漫,愚蠢幼稚的熊孩子长成一个懂得控制自己欲望的人,只经历了三次毒打。
鞭子抽在身上就跟抽筋拔骨一样,一道一道的,真的会破皮烂肉。冬日里的伤口许长得慢些,但是夏日里的伤口有时候会生出血泡来。
如果不是孙老妇的孙子孙允照顾他,他可能死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长到二十岁。他的父亲终于想起来他这个儿子了,将洛安城的布防图交给了他。
官拜五品参将,说白了就是个守城门的,不过就是管的宽一点罢了。
那时候,他对这座皇城,已经失望透了。
除了朝政需要,他从来没有单独见过自己的父亲。宫宴,他不习惯,饭是提前吃好的,敬完酒就走。呆在军营里比宫里舒坦。
有时候他站在殿上听上官御训斥属官的时候,他总能冒出一种想法,这位皇帝大约是恨自己的吧?
所以在玄离殿里接到旨意的时候,他甚至连一点点轻微的震动都没有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儿子,也是臣。
上官御心里的那点儿不舍,也仅有他自己感动了他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