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寒呆呆坐在床边,似是把全身的精神都抽空了一般无力,刚才的一切如同一场梦一样,她来不及细想来不及分辨就被推进梦里,曾经全心全意想要逃避的种种都翻江倒海地喷涌出来。三年,和一辈子比起来并不算?,但却足以让一个人摒弃对另一个人的念想依靠,但是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一起经历的岁月,曾经许下的诺言,如同?河落日一般砸下,碎身溶金,却难以磨灭。昔年杨四海以生命相救,这份恩情与愧疚是要背负一生的,她陪着李云馨,守着杨眉,压抑着自己心如止水地活着,可是没有人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她都在朦胧的梦境里??回到行政楼那昏暗的走廊上,远远地看着雷雨挽着别人的手渐行渐远,这场梦做了无数次,每做一次,便想一遍,年复一年,让她心力交瘁。而如今,梦里的那个人就站在面前,可心上的那块巨石却压的更紧更??,不知是该怨人还是怨命,叶晓寒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扑簌簌地涌出来。童瑞在办公室里忙着整理病案,龚大夫的小诊所已经??建成了社区医院,来了一批专科毕业的医生护士,童瑞指导他们为乡亲们建档以便按时通知老人检查身体,并和城里的大医院联系,请名医专家节假日过来坐诊,小小的医院里十分忙碌。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放下手上的行李,笑吟吟地叫了声,“童大哥。”童瑞抬起头,“秋燕,你怎么今天就过来了。”“学校放假了。”童瑞看她热的红扑扑的脸蛋,起身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她,“怎么不先回家休息两天呢。这几年,你一放假就来帮我,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秋燕带着几分羞涩笑道:“我也是积累经验吗。”童瑞微微一笑,坐下继续工作。第二天上午,童瑞像往常一样为几个有基础病的老人问诊开处方,有人轻轻敲了敲?,“童大夫。”“请等一下。”童瑞把手上的处方递给面前的大爷,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才抬起头,他愣了一下,惊喜地叫了声,“秋实!”眼前的李秋实显得更加成熟稳??,目光温和平静,他笑道:“我来看看,你这里到底有什么魔力勾着我妹妹,这丫头在家里一天都呆不下去。”童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几年她确实帮了我大忙。”他一边说一边让座倒茶,并在?外挂上休息的牌子。两人聊了一会,李秋实说自己?上要去北京进修了,童瑞很高兴,说这才对吗,你的成绩那么优秀,现在这样太屈才了。李秋实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童瑞微笑,“我挺好的。”李秋实摇头,“童瑞,小诊所已经??建成了社区医院,刚才我看了一圈,基础医疗都已经上了正轨,就算你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童瑞沉默不语,李秋实叹道:“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为我妹妹想想,我可舍不得让她留在这里。”童瑞一怔,转头去看?外大厅里踏着轻快的脚步来回忙碌的秋燕,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李秋实笑了,他拍拍童瑞的肩头,“老童,我想大嘴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傍晚时分,童瑞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后山上,他背倚着那棵大树,望着远远的天际出神,一只不知名的小?落在头顶的一支树梢上,梳理着羽毛,一阵倦意袭来,童瑞慢慢合上眼。忽然一阵?起,童瑞觉得有人正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四下里找寻,?不远处有个人影,慢慢走近,童瑞大喜过望,“大嘴!”他伸手欲拉,大嘴却后退几步,微笑着,“老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童瑞一惊,“你要去哪?”大嘴轻轻摇着手,“老童,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老童!”大嘴缓缓向后退去,童瑞急了,往前一脚踏空,猛地坐起身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天边斜阳已没,那只不知名的?儿冲天而起,越?越远,最终和最后一道夕阳一起隐入天际,童瑞怔怔地坐着,若有所悟。雷雨给家里报了平安,想了想,还是给李翰元挂了电话,从李翰元那里得知,沈琉璃和沈夫人去了法国散心度假,雷雨略略安心,李翰元说许多一劲追问他雷雨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作出这样棍子敲脑袋的决定,李翰元告诉他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许多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陈明月怀??孕了,害喜严??脾气很大,许多天天忙着伺候老婆,等着当爹,雷雨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一点。放下电话没多久,陈墨的电话进来了,没提其他,只说自己有个认识的编剧住在昆城,让雷雨有空就去拜访拜访人家,说不定他手头上有事情需要你帮忙,雷雨谢过陈墨,虽然学校没有因为他和沈家的恩怨接受他的辞职,并同意他停薪留职一年,但是他毕竟不是阔少,让叶晓寒回心转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坐吃山空的可吃不消,雷雨看现在这样的状况,干脆隔天就去了昆城。一连几天,天气要不又闷又热,要不就大雨滂沱,半夜里癞蛤蟆叫成一片,?鼠狼大中午能排着队搬家,村里的老人都说今年这天邪性,不过大家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杨眉这天晚上发起高烧,凌子航赶来给她打针退烧,李云馨和叶晓寒守了半夜,到天亮时杨眉才慢慢睡安稳了,第二天是周末学校没课,李云馨让叶晓寒去补会觉,叶晓寒推说不用,二人正说着话,杨眉又哭闹起来,叶晓寒看她浑身打颤,又摸着她额头滚烫,当下急忙给她穿好衣服,抱着她直奔凌子航的诊所,外面雷声轰轰,闷热异常,就像是在加热的蒸笼里洒了一遍又一遍的水,叶晓寒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陡然一道红光,炸起一声惊雷,怀里的杨眉吓得痉挛起来,叶晓寒急忙搂紧她,李云馨从后面跟上来刚要伸手接女儿,就听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再转身看时,一股泥石流正从山顶冲下来,像一只嘶吼的??兽般吞没了大半个村子,叶晓寒呆住了,李云馨先反应过来,拽住她的胳膊往前猛冲,叶晓寒被树根绊倒,她下意识地紧紧护住怀里的杨眉,侧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雷雨在昆城?到了编剧吴磊,吴磊很有些艺术家的高冷气质,不苟言笑也不拘小节,他对当下流行的电视剧和所谓高大上的电影统统不感兴趣,把整副精力放在了振兴话剧艺术上,由他执笔改编的几部新派话剧在年轻观众群中反响热烈,去香港公演时甚至创造了一票难求的奇迹。吴磊的创作遇到了瓶颈,他很希望能找到一个人启发自己帮助自己,把中国元素融入到?洋文学中,改编一些著名的外国戏剧,让中国观众也能领略到两派话剧融合的魅力。雷雨扎实的文学功底和留学背景让他成为了不二人选,吴磊希望雷雨能来昆城,雷雨犹豫了,他向吴磊说明自己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等处理好了这些事一定再来拜访。吴磊也不勉强,他让朋友带着雷雨游览了一番昆城的美景,品尝了云南美?,雷雨才告辞回去。这场泥石流灾害是由邻省的大地震引起的,那场地震的惨烈程度甚至可以比拟三十多年前的唐山大地震,李家山大半个村的村?都被埋没在了泥浆碎石里。住在村头的老村?来不及庆幸举家逃过了劫难,跌跌爬爬地带着儿孙和幸存的村?,拿着所有可以利用的工具,在遍地的泥石里挖着刨着,拉出一个个也不知是生是死的泥人,电力已经全部中断,唯一的山路被崩塌的巨石堵的死死的,老船工破了三十年来不是大晴天不出船的规矩,冒死渡湖去县里报信。诊所幸免于难,叶晓寒和李云馨母女被闻讯赶来的凌子航救回了诊所,李云馨母女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叶晓寒却一直昏迷者,凌子航?她身上有些并不厉害的擦伤,疑心是她的脑部受了撞击,越发忧心如焚,好在不一会儿她已经慢慢醒转,老村?和村?们已经抬进了十来个人,诊所里放不下,只能搁在院子里,凌子航顾不上其他,一个一个检查过去,他将屋里的床铺卸下,扯下床单被套盖住了五六具遗体,再为剩下的伤员清洗伤口,简单包扎,村名们还在往里不停送伤员,凌子航用尽全力支撑着,酒精不够了他就让村?去没有受灾的人家收白酒,扎带不够了他把两身白大褂扯成一条一条继续包扎。也许是苍天庇佑,老船工顺利到达对岸,县里市里集结了一切力??进村救援,工程?通路要有一段时间,先头部队驾驶着冲锋舟进村,送来各样物资,转移伤员,平日里常让村?们感到不安的大湖此时成了唯一的生命之路,凌子航松了口气,他让叶晓寒和李云馨母女跟着冲锋舟转移,并联系丁局?,请他安排医院接收。两天一夜,路终于被打通,所有的消防力??进入李家山,挨家挨户搜索救援,虽然已经过了?金救援期,但是依旧不能放弃一丝希望,为了防止次生灾害,所有的幸存村?都被转移去了县里,凌子航被丁局?调去了昆城医院帮忙,那里的医院里几乎??满了从邻省转运来的伤员,而雷雨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中回来的。雷雨被挡在了山路上,负责警戒的小战士让他赶紧往回走,不要停留在危险的地方,雷雨
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战士告诉他,李家村被泥石流埋住了,为了安全考虑,除了专业救援人员,其他人一律禁止入内。雷雨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脑子里先一阵恍恍惚惚,而后突然打个激灵,浑身的雨水汗水此刻都凝结成了一根一根的冰刺,就这么冷冰冰硬邦邦地扎在身体里,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没有任何信号,年轻的小战士仍是面无表情地让他后退,不要妨碍通路。一个年龄略大些的工程兵?他这副光景,心里有数,他家里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他带着几分同情走到雷雨身边,劝道:“小伙子,你先留开这里吧,如今保命要紧,只要能活着,其他的事慢慢再说。”雷雨盯着他,“我要进去!”“那可不行。”老兵叹了口气,“走吧,你就是进去也无济于事。”雷雨抬头看着高高的崖壁,突然跑过去拉住一块突出的巨石,?快地攀了上去,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和小吉去练过一段时间的攀岩,其实是被小吉生拉硬拽去当陪练,只是小吉体胖学习效果不佳,他反倒是进步神速,这崖壁虽说陡峭,倒也难不住他,他爬得不算快,战士们都看傻了眼,老兵跺脚大嚷,“小子,你不要命了!”他??着手叫那小战士,“愣什么,快把他追回来,这不添乱吗!”小战士忙放下手里的工具,从工程??卸下一大捆绳子,绑在一块较为结实的巨岩上,也往上爬去,他的速度不及雷雨,但他装备?全,等雷雨翻过山头的时候,他也攀了上去,直接扑倒了雷雨,小战士心里恨他添乱,?他拼命??扎,就手要绑他手脚,雷雨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双眼红如滴血一般,咬牙切?,“我要去找我女朋友,不要拦我!”小战士惊了一下,心中略软,却还是板着脸,“我们要对你的生命负责,放你进去就是我失职!”雷雨翻过身,从背包里取出纸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字,他把纸和背包都塞进小战士手里,“这是保证书,写明了生死都由我自己负责,与你们无关。这包里有我的证件,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他转交给我的家人。”他站起身对着小战士鞠了一躬,向着村子的方向?奔而去。小战士抱着包捏着字条,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竟忘了阻拦。所有的幸存者都在第一时间被转移去了安全地带,满目苍夷的山村里只有一队队的消防救援人员在争分夺秒地搜救,还有几个穿着救援衣但是拿着话筒摄像机的新闻工作者,似乎在做着现场连线报道。杨家的房子依山而建,早已被压成了一片废墟,房子里如果当时有人,是绝无可能生还的,几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牵着两条搜救犬沿着废墟来回搜索,再一次确认有没有生命的痕迹。一片有条不紊的忙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人影,他满身泥水,脸上手上还有些不甚清晰的伤痕,泥中渗血,血中带泥,他一头扑向杨家的废墟,徒手刨挖起来,雨越下越急,几个消防员看傻了眼,这时陡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他,队?大喊,“危险,快点离开!”那人充耳不闻,肩膀一晃,竟把强壮的消防队?往后撞了半米,队?怒了,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就往后拖,两个队员也上前帮忙,那人回过头,一张原本俊秀的脸此时挂满泥水,目眦尽裂,十分狰狞,正是雷雨,几个队员都吃了一惊,手下微微一松,雷雨又扑回了那片废墟上,其中一个队员拿着手里的仪器冲到他面前,大声道:“没用的,生命探测仪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下面的人......没救了!”雷雨手下一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直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队员们没有听清他在喊什么,却听一声炸雷响起,那种可怖的隆隆声再度传来,废墟上的石板钢条跟着乱跳,队?脸色大变,大吼着退后,雷雨仍旧跪在那里没有反应,队?不及细想,伸腿勾住他的腰将他掀翻在地,还是晚了一步,一根石条擦过他的身体,虽然避过要害,但是其中裸露的钢筋在雷雨的后背上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出来,雷雨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胸口的银链,唇?翕动了几下,随即失去了知觉。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存心来送死的浑小子,气得跺脚大骂,奄奄一息的雷雨被抬上担架,冲锋舟救护?颠簸了一路,送到昆城的大医院时,已经是面若金纸,气如游丝了。雷雨失血太多,又没有身份证明,医院只能先进行抢救,而抢救他的医生,竟然是被调来昆城医院帮忙的凌子航,凌子航?到死人一般的雷雨,惊得差点背过气去,雷雨失血过多,伤口过深,只能缝合伤口并进行输血抗感染的常规治疗,剩下的就靠他自身的体质去抗了。凌子航忙到深夜才把雷雨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把雷雨送进加护病房,死活也想不通他怎么会伤成这样。李云馨母女和叶晓寒都没有大碍,李云佳去年就嫁到了城里,从新闻里得知家乡出事正急的六神无主,接到凌子航的电话后,急忙赶来要把姐姐和杨眉接去了自己家里照顾,李云馨想让叶晓寒一块过去,但凌子航说云佳家里房子不大,一下去这么多人太不方便,再说叶晓寒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让李云馨只管安心跟着云佳去。好心的小战士被班?狠批了一顿,跟着大部队进村后才得知雷雨受了??伤,心中十分自责,他带着雷雨的背包一路找到昆城医院,问过了雷雨的情况后把背包交给了值班的护士,又匆匆赶回了李家山。雷雨因为失血过多十分虚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凌子航等他情况稳定后才将这件事告诉了叶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