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第一班?机是?往桂林的,田甜并不在乎目的地,她推着行李?走出机场,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发呆。田甜住进了一家颇有些年头的宾馆,外面看起来有些陈旧,内里却别有洞天,宾馆旁边的步行街上有个夜市,晚上格外热闹,田甜随便转悠,停在一个卖银饰的摊位旁,瞧?个打造的十分精致的银手镯,想拿起来细看,这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目标也是这款手镯,田甜转过脸,和身边这个人四目相对,两人一愣,都惊喜地叫出声来,“田甜!”“杨玉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同时问出这句话,二人都笑了起来。杨玉俐说:“我来出差的,晚上没事就出来逛逛。”田甜说,“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我来观赏观赏。”杨玉俐向她身后看了看,“一个人?”田甜勉强一笑。杨玉俐察觉出几分异样,她拉着田甜进了旁边一家装修洋派的小?店,要了两碗螺??粉和饮料,在靠窗的一个幽静?落里坐下了。杨玉俐有一肚子话要问,但她知道田甜的脾气,反而一言不发地喝着饮料。“你,挺好吧?”田甜看着窗外的夜色,低声问。“挺好的,我已经结婚了,丈夫是我同事,有一个女儿快两岁了。”杨玉俐望着田甜,“你呢?你和尚先生......”“他死了。”田甜冷冷地说,杨玉俐大吃一惊,“他年纪不大啊。”田甜冷笑,“?泉路上无老少,他年前因为心脏的原因动过一次手术,效果不错,恢复的也很好,不过因为他这次生病,公司的股价受到很大影响,对外投资也出现些问题,他只好结束休假回公司亲自处理,这一辛苦,身体当然受影响,本来有医生跟着调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上个月,他那两个败家儿子在澳?赌场比着扔钱,一夜就输了七千万,人被扣在赌场,账单送到他这里,尚子成当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半夜一直喊着不舒服,送到医院就不行了。”田甜停下喝了一口饮料,“尚子成一直没有和我结婚,但他也一直对我许诺等到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就和我正式办婚礼,他说这是他死?老婆在遗嘱上写明的,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会失去老婆遗产的继承权,我其实并不相信,但是我只能等,只能忍。”她的语气很淡,就像是在诉说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律师来公开遗嘱,股票基金不动产,所有值钱的古董都归两个儿子,他唯一留给我的就是那间大宅的居住权,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二十年之内我不能有其他男人。”“真是岂有此理!”杨玉俐气得脸色发红,田甜却很平静,“我根本不可能留在那栋阴森森冷冰冰的大房子里,但是我也知道他那两个儿子急于卖掉尚家大宅套现,于是我拿着手里的居住权和他们谈条件,如果我不放弃他们就别想卖房,就这样,我敲了他们一笔钱,加上尚子成这几年送给我的衣服首饰名包名表,我也能好好过下半辈子。”田甜有些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杨玉俐也沉默了,她突然站起身,“田甜,我先去结账,你回去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回家吧,我结婚的时候,两边父母拿了些钱,在县城给我们买了一栋小楼,很安静,我老公这段时间正好下乡工作不在家,你去我那儿住几天,散散心。”杨玉俐的房子在县与村的交界处,两层小楼,黑瓦白墙,颇有些江南的?情。杨玉俐打开大?,走进附带的小花园,花木扶疏错落有致,正中有个砖砌的水池,养着几尾金?,拐?还有个木头小房子,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趴在房子前面晒太阳,看?田甜,呜呜地叫起来,杨玉俐斥了一声,对田甜笑道:“都是女儿让养的,天天还要忙着伺候它们。”房间里非常整洁,布置也很典雅大方,杨玉俐把田甜的行李放进客房,刚要动手收拾屋子,田甜道:“别麻烦了,你老公既然不在家,我就和你????吧。”杨玉俐很高兴,“我还怕你不习惯呢,????好,咱们晚上可以说说体己话。”她带着田甜来到主卧,忙着换床单被套,又拿了新毛巾让田甜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就去厨房准备晚餐了。田甜仔细打??着这间房子,一眼瞥?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杨玉俐端庄文静,旁边的男子其貌不扬,他一手揽着杨玉俐,一手抱着个胖乎乎的婴儿,脸上挂着敦厚而幸福的笑容,田甜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她略微休息了一会,慢慢走下楼去,杨玉俐正抱着个扎羊?辫的小姑娘在餐桌旁摆着碗碟,田甜愣了下,杨玉俐笑着晃晃小丫头,“这就是我女儿安安,白天我公婆帮着照顾,他们就住对街,安安,叫阿姨。”安安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田甜,杨玉俐嗔道;“这孩子,就是不爱叫人。”田甜?安安?得十分可爱,伸手想抱她,安安倒不认生,
一会就和田甜混熟了。杨玉俐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尾酸汤?,味道很是纯正,田甜吃了不少,她一直夸杨玉俐厨艺不凡,杨玉俐说,“我的工作不忙,平日里没事就研究做菜,他们父女就帮我试菜,能光盘就说明成功了。”田甜停下筷子,“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畅快地吃过一顿饭,尚家餐桌上都是些顶级的?材,可是......都是同一种味道。”杨玉俐好奇,“有钱人家的好东?,一定是鲜吧?”田甜苦笑,“是索然无味!”杨玉俐把安安哄睡了才走进卧室,她刻意避开有关尚子成的话题,和田甜聊着学生时代那些开心的事,还有她所知道大家的近况,直到夜很深了两人才朦胧睡去。田甜醒来的时候,杨玉俐已经起身了,田甜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出了会神,她能听?杨玉俐轻轻来回的脚步声,也能隐隐闻?一股煎蛋的香气。昨晚她睡得很沉很香,而且罕有的不再胡思乱想。田甜懒洋洋地爬起来,慢慢走进客厅,杨玉俐看?她,微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田甜没说话,她在餐桌旁坐下,早餐很丰盛,包子细点,稀粥牛奶,香肠煎蛋摆了满满一桌,她四下看看,“安安呢?”“送去她爷爷奶奶那儿了。”杨玉俐说着也在她对面坐下。吃完了早餐,两人走到宽大的露台上,杨玉俐让田甜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椅上,自己拖了一张凳子坐在一边,拿起一副十字绣慢慢绣起来。露台前方是一片田??,绿汪汪的一大片草叶里点缀着不知名的??花,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田甜感慨,“这真是个好地方。”杨玉俐笑道:“多住些日子你就该想念大都市的生活了。”田甜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在上海看?顾经纬了。”杨玉俐抬起头,“他结婚了,老婆很普通但看起来很爱他,他们过着我当年千方百计想要逃开的生活,却拥有我这些年来费尽心机都无法得到的快乐。”杨玉俐低头继续刺绣,田甜?吁口气,“玉俐,我这几天反复在想,如果我当年选择的是顾经纬,今天的我和他会不会......”“田甜,”杨玉俐放下针线,“我前男友也来找过我,他被富二代女朋友甩了,他向我道歉,说了和你一样的想法。”田甜忘了自己的事,急道:“你没有狠狠怼回去吗,那个渣男!”杨玉俐淡淡一笑,晃了晃手上样式简单的戒指,“我结婚了,不过我和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和先生都欢迎你来家里做客。”“你对他也太客气了吧。”杨玉俐拿起刺绣,那是一副经典的秋日落叶图,满目的金?色透出超然的宁静祥和,带给人异乎寻常的镇定感觉。“田甜,我们都犯过错,但只要想回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该选的已经选了,该放的就该放下,你还年轻,你的人生不会是一场困局。”田甜一惊,她转过眼,有些眩惑地看着杨玉俐沉静的面庞。晚上,安安被接回来了,她就是不愿好好吃饭,一劲地叫着鸡翅,田甜奇怪,满桌的菜里没有鸡翅啊,杨玉俐叹道:“上次带她去城里玩,在必胜客吃了蜜汁烤翅,她就念念不忘了,没事就和我闹,我们这个小地方哪来的?餐馆子啊,总不能天天带她进城吃鸡翅吧。”田甜笑了,她爱怜地摸着安安的小脑袋,“下次阿姨带你去吃个够。”田甜告诉杨玉俐,明天就走了,先回去看看父母再打算以后的事情。杨玉俐苦留她再住几天,田甜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杨玉俐说:“我给你留一间屋子,什么时候你闷了烦了,就过来。”田甜从包里拿出一只水润晶莹的福豆挂在安安脖子上,”这是姨妈送你的?面礼,保佑你一生都平平安安的。”杨玉俐心中感动,她笑向女儿,“安安,以后不叫田阿姨了,要叫小姨。”安安甜甜地笑了,第二天,杨玉俐把田甜送到?站,二人依依惜别。度假村的建设引发了一脸串的连锁开发,东山真正成为了一个地方?景区,雷雨和李翰元爬上这座不算高的山,四下浏览着山水?光,雷雨说起了当年的许多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李翰元倾诉。李翰元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他不感慨不评论,只是静静地听着,透过雷雨的眼睛他能看出他压抑着的思念,听他说起当年秋游时在山寺?前找回迷路的叶晓寒,李翰元突然想起来千禧年去毗卢寺参加撞钟仪式,和陈墨许多一起跑进寺院后厨蹭吃蹭喝没有得逞的那段趣事,他跟雷雨提议,咱们今天中午就在寺庙里吃素斋吧,雷雨没有反对。景区的开发让这座一向寂静的寺庙也变得香火鼎盛起来,素斋馆子里很热闹,几个人拼一张桌子,李翰元叫了两碗素面,几个素菜,虽然没点荤腥,却别有一番清爽的味道。吃过了斋菜,两人继续闲逛,逛到了大雄宝殿,这会子香客不多,殿?口只有一个老和尚在桌案前翻着经书,雷雨拿了两张大票递给他,“给贵寺添点香油。”老和尚双
手合十道了谢,又把功德簿递过来让雷雨签个名,雷雨摆摆手表示免了。老和尚上下打??他一番,“两位施主请去后院喝杯香茶吧。”雷雨欣然应允,李翰元不懂品茶,跟雷雨说他不去了,去外面走走消消?。老和尚引着雷雨进了一间素雅整洁的厢房,不一会儿,一个小和尚端进两只白瓷茶碗,雷雨端起一杯,馥郁而柔和的茶香扑面而来,果然是好茶,小和尚放下一只茶壶,便退了出去。雷雨赞一声,老和尚微微一笑,喃喃念道:“休对故人怀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雷雨一愣,抬眼看着老和尚,老和尚不看他,只淡淡道:“施主心事????,看你这年轻有为朝气?发的模样,不应该啊。”雷雨沉默许久,缓缓开口,“老师傅,佛能教人如何放下吗?”老和尚没说话,执壶往雷雨的杯子里倒着茶,他一直倒,直到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雷雨吃痛忙丢了杯子,老和尚仍是淡然,“您这不是放下了吗。”雷雨摇摇头,“这......非我所愿。”老和尚微微一笑,“愿意不愿意,你都已经放下了,何必还要纠结呢。”他扶起倒落的杯子,??新斟满茶,“施主,你若是不愿喝这杯茶,就不要勉强拿起来,茶和人一样,都应该等到真正欣赏他们的人,如同饮牛饮驴一般喝下去,岂不是太糟蹋了。”雷雨蓦地一惊,老和尚起身缓缓走了出去。雷雨懵懵地转出厢房,他不辩路,猛一抬头却到了正殿,大殿里一片寂静,唯有神坛上的迦叶尊者拈花而笑,俯视着红尘内外的芸芸众生。雷雨若有所悟,谁都有解不开的过往,谁都有放不下的前缘,人这一生,最幸运的无非就是在茫茫人海中的第一眼便已认定,她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尊者于拈花一笑之间便已参透一切,凡夫俗子又何必苦苦执念,无论如何逃避,无论如何选择,遇?便是遇?。雷雨大踏步地走出正殿,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承担的结果。叶晓寒觉得很奇怪,凌子航自从回到李家山,就每天都在村里走家串户,不停打听着曾经住在荒废李家大宅的那家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他都不放过,那种狂热程度简直堪比八卦小报的娱记在深挖当红明星的绯闻,最后连村里最碎嘴的大婶都被他弄烦了。而凌子航对她的关心程度更是让她既迷惑又郁闷,前几天不过有个头疼脑热,一向温和的凌子航居然硬拉着她去城里的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直到检验报告出了才放心。叶晓寒问过他几次出国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凌子航每次的回答都是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不用着急,叶晓寒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私下里暗暗忧心,怕他又为了自己放弃机会。李云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劝叶晓寒,“有个这样关心的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你要好好珍惜。”叶晓寒也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唯有叹息,李云馨摇摇头,“晓寒,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吗?”叶晓寒看着正在屋里玩的杨眉,淡淡一笑,“谁说我一个人了,我有你有杨眉陪着啊。”李云馨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落寞,“傻丫头,我们怎么能一样呢,凌大夫待你的心谁都看得清楚,你偏偏装着看不?,这几年,你们一直尽心尽意地帮着我照顾杨眉,我心里是很感激的,我也真心希望能看到你们终成眷属啊。”叶晓寒闻言心头一酸,刚要开口,杨眉不小心撞上叶晓寒屋里的一个整理箱,东?都洒了出来,叶晓寒连忙抱起杨眉看她有没有碰伤,李云馨忙着收拾散了一地的衣服,好在基本都是冬天的厚衣服,也好整理,李云馨?里面有个精美的纸盒,刚好被碰开了一半,她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呼,“好漂亮的婚纱啊,这是......”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合上盖子,把纸盒放进箱子里。叶晓寒只顾着照顾杨眉,并没有接她的话。深夜,叶晓寒在房里静静地坐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遥遥地穿窗过墙透进耳中,竟带着几分陌生,她轻轻闭上眼睛,那些年的岁月又在眼前喷薄而出,虚幻而模糊,那张脸无端的在心头浮起,叶晓寒拼命地想按捺下去,可那影子越发火烧般旺盛起来,她心慌意乱地站起身,从箱子里拿出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恍若还是那年,步行街的橱窗旁,她笑着说出心愿,他亦笑着许下诺言,好像还是那天,春意融融的小屋子里,他郑??其事拿出这个盒子,拥着她憧憬满怀......叶晓寒拿起一?白纱轻轻贴在脸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呼吸到那时候点滴的欢欣甜蜜,只一瞬,她已绝然满面,盖上盖子将盒子放进衣柜的最深处,她捻灭了台灯,躺在一片黑暗里,合上眼,眼?溢出两行泪水,悄悄滴落在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