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年华

雷?还是知道了一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没有自责到痛哭流涕，也没有对弟弟感激涕零，他更加配合治疗，积极锻炼。雷老三夫妇心里的一块的石头落了地，以为儿子总算过了这一关，虽然对不起叶家父女，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雷雨去看过哥哥几次，兄弟二人相对时都异样的沉默，有时他能感觉到雷?在看他，但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雷?又很快转开眼看向别处，雷?的身体终于恢复过来，出院那天，沈世轩在D大附属酒店设宴款待雷家，顺便和雷雨的父母讨论两个孩子的婚姻大事，沈夫人的意思是在雷雨出国之前先和沈琉璃把婚事办了，等沈琉璃的腿彻底痊愈后再讨论以后是一起出国深造还是留校发展的问题。雷老三夫妇唯唯诺诺地应着，都说一切听亲家安排，雷雨更是无话可说，心里左右不是滋味，只想找个借口赶紧离开。一向沉默寡言的雷?这时突然开了口，“我闯下这场大祸弄的家里元气大伤不说，还让弟弟跟着里外吃苦受累，如今父母年老体弱，我又是这个不中用的样子，实在没有能力替小雨操办婚事，不如等到小雨学成归国，我们也整理的家业恢复，再给他们热热闹闹的办事。”沈世轩不置可否，沈夫人却说这些都不需要雷家操心，沈家自然会安排好一切，雷雨只等着做这个新郎就行。雷?的脸色微变，语气坚决，“雷家娶媳妇，沈家嫁女儿，该做的事，该出的力，雷家不会少做一样少给一分，更不敢委屈了沈家姑娘，他们俩都还年轻，不急在这一时，何况雷雨不管去到哪里总要回来，您二位还怕他跑了不成!”沈夫人有些恼怒，沈世轩拦住她，“雷?说得有道理，既然这样，婚事就等雷雨回来再办吧。”沈世轩知道医生嘱咐雷?三年之内都不可以从事??体力劳动，提出在学校后勤处给他谋个轻松的差事，雷?婉拒。吃过饭，沈世轩便派?送雷?一家回村，雷雨说哥哥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需要有人照顾，执意也跟着一起回去了。沈琉璃闷闷不乐，沈世轩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雷雨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这就等不及了。”沈夫人也怪沈世轩敷衍，“婚事当然是越早定下来越好，免得夜?梦多吗。”沈世轩忙对夫人使个眼色，“你糊涂了，琉璃的条件这么好，用得着这么上赶着催着谁供着谁吗，我们就安安稳稳等着他雷家三媒六聘娶我的宝?女儿过?。”沈夫人自悔失言，哄着女儿说笑了一阵，催着她早点回房休息，书房里只剩了夫妇二人。沈夫人正色道:“你怎么想的，雷?这是和他兄弟唱双簧呢，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沈世轩皱眉，“你手脚蹭破点皮也要几天才能好，雷雨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你看不出吗，做事情要张弛有度，三年的时间，一是让他放下，这二吗也是给琉璃留些余地。”沈夫人想了想，“你能肯定他不会委屈了琉璃。”沈世轩叹了口气，“子航也去了云南，没有雷雨挡在前面，我想象不出叶晓寒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沈夫人忽然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她究竟有什么好!”沈世轩突然目光游离，“有的人说不出有哪里好，但就是......”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急忙咽下了后面的话。雷雨每天都帮家里拼命干活，他很少出?，也没去看叶先生，说不清是不敢?还是没脸?，直到离开前的那天深夜，他悄悄去了村小学，绕进叶先生的卧室?前，在一片黑暗里?跪不起，雷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树丛里，雷?靠在拐杖上，看着他泪流满面。雷雨第二天就回到省城，沈家父女把他送到首都机场，踏上了?往美国的班机，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让他可以暂时放下一切，远远地逃离。叶晓寒在家里呆了十多天陪伴父亲，这才启程前往云南，几天来，父女之间极为默契，绝口不提雷雨的背叛，临行前，叶先生亲手为女儿整理行装，叶晓寒注意到父亲几度欲言又止，以为他想说的是雷雨，便不再追问。叶先生一直都很后悔，如果当时他把一切和盘托出，也许叶晓寒就可以放开胸怀，选择一种轻松的方式活着。叶晓寒在云南李家山小学做了一名语文老师，而曾在这里结识的好友李云馨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李家山是个大村子，村里的人并不都姓李，据说当年建村的是沐氏家族的旁支，因为戍边有功朝廷才赐了这块封地，繁衍生息数百年，支支脉脉差不多也可以写满一本百家姓了。村里人差不多都以种茶树卖茶油为生，村前是一面大湖，据说是抚仙湖的支流，湖水一年四季都冰冷刺?，水性再好的人掉下去也很难生还，为这个原因村里人家凑钱又在湖堤上加筑了一层土坡，防止行路人和孩子落水。可是想要出?渡河却是最近的一条路，有三十年经验的老船工就算在?和日丽的天气里也一定坚持只在午牌时分出船，村里人家但凡有个急事急病必须多绕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县城，学校的新宿舍还没有完工，李云馨热情的把叶晓寒直接带回了家里，她早就准备好了房间，云馨的丈夫杨四海是本地人，父母都在一次洪水中过世，他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叶晓寒一直都觉得杨四海很像雷?，憨厚敦实，只是他比起雷?要阳光的多，云馨的父亲是当年下乡的知?，在人生的低谷里娶了房东的女儿，生下了云馨和妹妹云佳，等到返城的指标一下来，这个斯文败类扔下母女三人就回了城，再也没了消息。云馨的母亲是个倔强的女人，含辛茹苦养大了两个女儿，最后因为积劳成疾病故了，李家就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杨四海是她们的邻居，一直像兄?一样护着她们，还打工供云馨读完了中专，两人也顺理成章结为夫妇，生下女儿杨眉。云佳平时在县里的卫校念书，现在在家过暑假，顺便去镇上的卫生院帮忙，卫生院还没城里的药店大，也没有固定的坐诊医生，村?让有经验的老人和采过药的农?轮流过来，看的也都是些头疼脑热铁打损伤的小毛病，云佳多是帮着打针包扎，有时也上?去测个血压??个血糖或是打个吊瓶。李家山山清水秀??淳朴，叶晓寒呆了几天也觉得神清气爽许多，这天，云佳中午从诊所回来一脸兴奋，说是诊所里来了个年轻的大夫，听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历高不说，人还特别帅。云馨笑骂，“死丫头恨嫁也别这么明显啊，你晓寒姐还在这儿看着呢，女孩子都不知道矜持点，大白天做梦那，又年轻又帅又有学问，早被城里的大医院抢走了，还跑到咱们这穷地方来。”云佳急了，“村?领着四处转呢，姐姐不信也去看看。”云馨白她一眼，“吃饭吧，吃完饭咱们一起陪你晓寒姐出去走走，别让她老闷在家里。”凌子航其实先去了昆城，拜访了卫生局的丁副局?，他当年也是凌教授的?生。丁局?以为凌子航是来旅游的，十分热情地设宴款待他，丁局?已经从师兄弟们的口中得知了恩师的病情，不免唏嘘一番。凌子航陪笑说我想请您帮个忙。丁局?闻言大手一??，“什么事只管说，跟我客气什么。”“我想去李家山卫生院当个住院医生。”丁局?差点被嘴里的菜呛着，凌子航连忙解释，“我想下基层锻炼锻炼。”丁局?瞪眼道:“在市里的医院就不能锻炼了，这样吧，昆城的医院随你挑一家，我明天亲自送你过去。”凌子航仍是坚持，丁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可别坑我，让人知道我把你送到农村去当医生，还不把我房子都给点啰。”凌子航无奈，只得说自己女朋友在李家山，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那里才要去陪着。丁局?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我那个行事严谨，??断决行的大拿师父怎么能养出这么个情种儿子呢，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能棒打鸳鸯啊，只得答应下来，凌子航千恩万谢，又拜托丁局?千万别把自己在这里的事情往外说，丁局?心说我要是今天说出去，明天就有人杀过来找我算账，我能惹那麻烦吗。他还是嘱咐凌子航呆一段就罢了，实在不行我托人把你女朋友也调回城里来，凌子航口中连连称谢，说自己心里有分寸。童瑞在宿舍里整理行李，突然听?外面有人叫，“老童，大?口有个姑娘找你。”童瑞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了想还是下楼到了大?口，?外果然站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很朴素，人也?得很单薄，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女孩看?他先迎了上来，“你是童瑞大哥吧，我在哥哥那里看过你的照片。”童瑞没反应过来，“你哥哥，你是......”“我叫李秋燕，是李秋实的妹妹。”童瑞恍然大悟，“你是秋燕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秋燕腼腆地一笑，“我考上D大医学院了，过来报道，哥哥让我来找你。”“是吗，”童瑞也很高兴，“你哥哥嫂子都好吧。”秋燕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圈微红，“嫂子上月就走了，突然发病没抢救过来。”“对不起。”秋燕抹了抹眼睛，“没事，嫂子走的很安详，她私下里和我说过，要不是这场病，就不会有这番想不来的福气，有大哥陪她走最后一程，她知足了。”“秋实还留在县医院吗?”“其实城里有医院想要他，县医院的领导也要送他去进修，但哥哥都拒绝了，他每天都会去嫂子坟上坐坐，他说自己要是走了，把嫂子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会寂寞的。”童瑞叹息道:“世事真是难以捉摸，我记得从前大嘴经常数落你哥哥对你嫂子薄情寡义，没想到如今掉了了个，秋实对玉香这么痴情。”童瑞有些抱歉地看着秋燕，“我明天也要走了，不能再照顾你，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其他的师哥师姐吧，你有事可以去找他们。”秋燕连忙摇头，“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哥哥让我早点过来就是要帮他送送你，哥哥还请你替他给钱家哥哥上一柱香。”童瑞心中一酸，低下头，“你们兄妹有心了。”李家姐妹俩陪着叶晓寒沿着湖边慢悠悠地散着步，突然看?前方聚集了一群人，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没去睡午觉的闲汉都在指指点点的有说有笑，还有十来个光屁股戴柳条帽的半大小子也??在人堆里看热闹，似乎村?正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远远的看不真切。云佳兴奋得加快了脚步，“来了来了!”云馨笑道:“这丫头，你急什么。”嘴上说着自己也好奇的跟了上去。叶晓寒并不热心，落在最后面漫不经心地看?景，村?和那个男子从人群中转出来，叶晓寒也刚好回过头，冷不防地四目相对，叶晓寒不免大吃一惊，她愣愣地看着凌子航，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凌子航和村?说了几句话，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仍是一脸温暖的笑意，“我们借一步说话。”云馨看着他们恍然大悟，“云佳，这位大夫姓凌吧?”云佳奇道:“姐姐怎么知道?”云馨笑而不答，拉起妹妹就往家走，“我们先回去吧。”云佳不解何意，云馨笑了，“这还看不明白吗，晓寒就是凌大夫来这里的理由啊。”湖岸边，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叶晓寒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该来这里，还是赶紧回去吧。”凌子航不看她，“那天在许愿石边，我也许了一个心愿。”他转过眼看着她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边。”叶晓寒垂下眼帘，??的睫毛投下沉沉的阴影，随着湖?轻轻颤动，她的声音，似乎也在?里微微颤动着，“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凌子航豁然一笑，“我的世界里没有值不值得，你就当我是来修禅的吧，修得出家人的慈悲水心，也就有了医道仁心，到那时，我再去做我该做的事。”叶晓寒心口一松，感动与愧疚汇成一股暖流喷薄而出，眼中的红漫涨开来，泪水已潸然而下，凌子航伸手替她拭去泪珠，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凌子航的到来对村里人家来说是件好事，至少有个急病可以让他先来诊治，暂时稳住病情，等到通船的时候再往医院里送。八月的天气十分炎热，一天大雨过后，杨四海匆匆来找凌子航，说女儿杨眉发起高烧来。杨眉?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但是身体很弱，经常发热感冒，而且每次都会咳嗽得喘不上气来，杨四海也带女儿去县里的医院看过，医生说只是小孩子免疫力差，?大就好了。凌子航给小杨眉打了退热针，又让她吸了氧，孩子终于安稳入睡了，林四海夫妇也松了口气。凌子航听他们说了既往病史，拿起听诊器又在杨眉心肺的位置仔细听了许久，对杨四海说，“过几天，你最好带杨眉去城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心肺功能。”杨四海夫妇都吓了一跳，忙问女儿是哪里不好，凌子航宽慰道:“只是例行检查，不用太担心。”叶晓寒送他出来，问杨眉究竟哪里不好，凌子航神情严峻，“我怀疑杨眉的发热哮喘不是因为呼吸道感染，而是心脏的问题。”叶晓寒也被吓住了，“心脏的问题，你是说杨眉有心脏病吗?”凌子航摇摇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结果要等检查过才知道，杨眉年纪小，有什么病，早治总比晚治效果好。”叶晓寒回到屋里，看着守着杨眉的杨四海夫妇，心里很不是滋味。雷雨在异国他乡开始了一段新的学习生活，虽然有六级的底子，但是常态化的读写也让他倍感压力，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雷雨租住在一对老夫妇家里，离学校不远，老人的生活非常安静，早已成年的儿女很少回来，老先生几乎每天都在花园里消磨时间，老太太喜欢烹饪小点心，待人也和善，同住的还有一个台湾留学生小吉，?的唇红?白俊眼修眉，比个姑娘还漂亮，不过身材又圆又胖，小吉的祖父是当年驻守陪都??庆的国?党军官，颇具传奇色彩，听小吉说他从南京转往??庆的时候，前后?厢都给炸?了，偏偏坐的那节没事，从??庆坐船出逃，前后船都给炸沉了，祖父乘的那艘又是安然无恙，受老人家的影响，小吉对大陆的人和事都怀着一份别样的情愫，雷雨和他的相处自然也很融洽。康奈尔的教学?气极为开放，能将莎士比亚著作倒背如流的导师常常把课堂交给学生们，互相交流彼此学习，而须发皆白的老教授则能当堂秀一段推销员之死，表情动作台词无一不佳。课余时间雷雨就去学校旁边的小超市打工，但他最喜欢的是去洗?场里干上一个整天，洗?擦?，累的精疲力尽，回到家倒头就睡，在梦里?想?的人，去想去的地方。他把打工赚来的钱分成两份，一份寄给父母，一份以匿名的形式寄给了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