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站着个白发老妪,凌子航暗暗松了口气,忙堆起笑来招呼,“桂婶,你怎么过来了!”“我远远地看?这屋亮着灯,就知道你回来了。”老妪自顾自地走进?来,把手上的保温壶放在餐桌上,又轻?熟路地穿堂入室,拿了扫帚抹布,一路絮叨,“家也没个家样,回来连热水都不烧一口,我刚好带了?汤来,快趁热喝了!”“桂婶,”凌子航陪着笑道:“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跟你爸一样,一说起来就是这句话。”桂婶手脚不停,嘴也没闲着,一路数落下去,“说起来是大专家,大教授,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含糊......”“桂婶!”凌子航深知这位老保姆的脾性,赶着截住她的话头,“我那天碰??文带着个漂亮姑娘,说是女朋友,看样子,你老人家就快有孙媳妇了。”“你甭给我打岔!”桂婶笑斥道:“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我才是真高兴呢!”“我不是还在读书吗。”“所以才让你抓紧啊,缘分这东?眨眼就过,你可别像你爸一样......”桂婶自觉失言,忙咽住了后面的话,低着头继续忙活。凌子航默然半晌,缓缓开口道:“桂婶,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我爸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桂婶手下一顿,动作突然慢了下来,“狠心!”她咬牙吐出两个字,按住桌面缓缓直起身子,“她就那么走了,连一句话也没给你爸留下,你爸是个好大夫,从穿上白大褂的那天起,就没请过一天的假,可是那三天......”桂婶抬起手,似是要??去眼前那些缠绕不清的微尘,“从此后,你爸绝口不提,不提她,也不提他们之间的过往,有人在背后说起,也无非是在爱恨两字上兜圈。”桂婶?叹一声,“其实他们都不明白,你爸是放不下她,她就戳在他的心尖上,这一戳就是二十年!”凌子航怔怔地望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夜,已深。
?和日丽的午后,澄碧的天空里渐渐滚起了云,北方寻常的秋日,花团锦簇的天一楼正厅里一切准备就绪,正中的供案上,放置着三足鼎,奁盒和礼器,地上则摆放着坐榻和跪榻,围观的人群虽多,也算是井然有序。凌子航带着文宣部新加入的业余摄影师程晨正在熟悉环境,今天他们所获得的第一手影像资料,不仅会作为头条刊登在D大校刊上,同时也会放在D大正处于试运行阶段的校园网站上。程晨年纪不大,脸上一团孩气,他的父亲是位资深记者,课余时间喜欢把程晨带在身边做自己的半个助手,天?日久,父子俩把祖国的大好河山走了多半,程晨的摄影技术更是不容小觑,凌子航?他捧着照相机来回取景对焦,也就不再多问,乐得退到一旁观礼。优雅的古乐声中,二十个笄者身着粉色穿蝶曲裾深衣,碧色花纹?胸襦裙款款行至厅前,不同的是,叶晓寒穿着粉色绣花褙子,而其他女孩则着深蓝色袄裙。大厅里即时安静下来,主宾依次入场,叶晓寒行出队列立于案前,另有两个女孩为有司与赞者,托盘协礼。与凌子航眼中流露出的欣赏不同,人群中的雷雨眼里还带着小小的骄傲,选为笄者的女孩们个个靓丽夺目,神采?扬,可穿着汉服总感觉有些别扭,就像是精致的?花瓷盘里偏偏盛上了意大利通心粉,不像叶晓寒,那份平日里并不显眼的端庄恬静,此刻却在与这身汉服的契合中被渲染的淋漓尽致,十足一个古诗中走出的“玉人”,雷雨看着看着,脑海中那个想法渐渐清晰了起来,当时的雷雨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仅留在了D大的历史里,还成为他与叶晓寒这一生中最为珍贵和美好的回忆之一。
通过盥洗、加笄、醴礼、三拜、谢拜等一系列礼节之后,主宾宣布礼成,虽然加笄服饰只是象征性的,但叶晓寒又跪又拜的折腾了一个下午,着实累得够呛,其他女孩子们还舍不得褪下汉服,兴致勃勃的在紫园里照相留影,叶晓寒捏捏头上沉甸甸的钗冠,悄悄进了更衣室。除下钗环,脱了厚??的外衣,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正想开柜子去拿自己的衣服,忽然听?一阵悦耳的琴音,叶晓寒侧耳凝神,细细辨听,奏得是“渔舟唱晚”,正合得上这落霞满天的意境。叶晓寒心中好奇,推开?,一路循着乐声走过去......
程晨是来者不拒,没一会就把三大卷胶卷用了个干干净净,伸手跟凌子航要补给,凌子航看了眼被美女们团团围住的程晨,没奈何地摇摇头,“办公室里还有一卷,我去拿吧。”转过大厅,一眼瞥?叶晓寒站在花廊下,原来,“天一阁”后院是个小小的演奏厅,D
大音乐系的学生常在这儿演习?乐,当中弹琵琶的正是去年指导交谊舞的向蓉,那一曲琵琶弹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叶晓寒一时听得入了神。凌子航远远站着,?她一袭素裙,臻首微扬,秀发在晚?中轻拂飘?,竟是美不胜收,心下没来由的一颤,就像是被那一抹?丝拂过,无端起了一层颤栗,一点一点,渗进了四肢百骸......
入夜,凌子航??坐在凌海默的书桌前,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白衣素裙的清秀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头缠发辫,莞尔一笑,只是眉宇间一抹清愁,??之不散。凌子航惘惘地转过照片,蓦然发现泛?右下?上用黑笔写着一行小字,“消息海云端”,凌子航惊怔着抬起头,匆匆起身,抓起外套出了家?。在静思楼前徘徊良久,凌子航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走进了楼?。值班室里只有一个圆脸的中年妇女,歪着身子正在打盹,凌子航轻轻敲敲桌面,“周阿姨。”档案员周晓梅睁开惺忪的睡眼,忙直起身子,“子航,这么晚了,有事?”“我爸让我来查几个他早年教过的学生资料,你看,方便吗?”“这么着急?”周晓梅疑惑地站起身,凌子航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去,“我爸的脾气,你也知道。”周晓梅笑笑,“没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什么绝密资料。”她带着凌子航走进档案室,指着那些大铁柜子解释道:“学生们的档案一般都会跟随他们本人调回居住地或是工作单位,这里保存的只有很少一部分,而且期限是二十年之内,凌教授要查哪年的学生?”凌子航看其中一个铁柜上贴着80至85的标签,便随口绉道:“84年吧。”“84年?”周晓梅狐疑地看着他,“我记得84年凌教授出国学习去了,没带过学生啊。”凌子航一愣,忙道:“他也记不清了,反正也就前后几年吧。”周晓梅笑道:“凌教授是留美博士,桃李遍天下,也难怪记不住。”凌子航暗暗松了口气,“周阿姨,我慢慢找吧,您放心,我最后一定把它们按顺序整理好。”“没事,我们干得不就是这活吗,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周晓梅摇开柜子,便走了出去。凌子航倚在?边,看她进了值班室,这才退回到99届学生档案柜前,在中文系那一列中很快找出了叶晓寒的档案袋,解开绕线,抽出叶晓寒的履历表,母亲的一栏中果然打着“身故”的标签,凌子航的目光突然停驻在那个名字上,两道浓眉间,锁出一道抚不平的沟壑。
都说80后是最为尴尬而无奈的一代,上小学的时候没挨上免费义务教育,上大学的时候又没赶上包分配的末班?,所以,在大学里多拿几个证书为将来就业增加筹码,也就成为了80后大学生们共同的奋斗目标。按照学校规定,应该大二下学期报考的英语四级,大多数学生都赶在上学年就报了名,考试时间渐近,宿舍里的学习气氛骤然间浓郁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地域上的差异,叶晓寒觉得较之读写,英语听说能力总要弱一些,星期五下午只有两节课,叶晓寒便约着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一起去紫云楼的语音教室做真题模拟测试,杨玉俐爽快地答应了,田甜不紧不慢道:“你既然要去语音教室,就把那台高级随身听借我用用吧。”她把“借”字咬得格外??,陈明月本不想去,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改了主意,下课后,三人便直接去了紫云楼。语音教室在八楼,因为正是上下课高峰期,三台电梯格外忙碌,陈明月提议干脆走楼梯,就当是减肥了,刚从失恋阴影中走出来的杨玉俐闻言故意看了眼叶晓寒,笑道:“好像我们俩都没这需要啊!”陈明月脸不红不白,指着二人戏谑道:“你们俩要是再不注意运动,过不了几年,那不是变麻杆,就是变肥婆,等着吧!”三人说笑着钻进空荡荡的安全通道,谁也没注意到电梯前面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极??要的通知。
三套练习做下来,已经将近六点,秋天的日头短,教室里早已亮起了灯,陈明月摘下耳机,懒洋洋地笑道:“差不多了,吃饭去吧。”杨玉俐自打失恋事件后,一改从前的俭省作?,接着陈明月的话头提议去步行街吃那家四川老字号的鸡丝凉面,陈明月欣然应允,二人知道叶晓寒不吃辣,招呼一声,便先行离开了。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叶晓寒只管专心致志地做试题,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但看看时间还早,也就定了心。叶晓寒站起身往洗手间走,打算洗把脸精神一下,再回来继续。她刚出教室,大楼工作人员便探头进来扫视一番,跟着闭灯关?,一路走远了。待叶晓寒收拾清爽走出洗手间,不禁被眼前暗沉沉的走廊吓了一跳,而四面教室都已是大?紧
锁,空无一人,叶晓寒慌了,急忙往大厅跑,却发现无论是大厅出口处的玻璃?,还是安全通道口的木?都已经被锁住。叶晓寒走到拐?处那盏白惨惨的壁灯下,强自镇定下心神,沿着走廊向着另一边教室走去。叶晓寒曾经听人提过,紫云楼八层有一多半都是医学系的地盘,什么实验室,解剖室,据说连临时停尸房都在里面,一提起这些,很多人都显得神神叨叨的。叶晓寒这时候可顾不上害怕了,她只是希望还能在这里碰上滞留的工作人员或是学生,寂静而昏暗的走道里只有她突?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里,就在揪成一团的心几近绝望的时候,叶晓寒忽然留意到一间教室的?缝里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咬牙攥紧了拳,刚挨在?上,那扇?居然悄无声息地开了,叶晓寒心头一紧,怦怦狂跳不止,欲开口询问,才发现喉咙涩得厉害,索性横下心,硬着头皮进了房间。迎面是个铁架,架子上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瓶,瓶子里还盛着些五颜六色的液体,架子后面透出的微光照在玻璃瓶上,折射出花花绿绿的光影,像是无数条色彩斑斓的小蛇,看得叶晓寒头晕眼花。无端地酸麻陡然窜上脊背,那种黑暗中被人偷窥的感觉莫名其妙地袭来,叶晓寒按住胸口,坚持着不肯回头去看,可是越怕回头就越想回头,终于,她鼓足勇气猛地回过头去,顿时吓得灵魂出窍!后方墙壁上印出一个人形,准确的说,是一副?架,骷髅头上咧开的大嘴在微光下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两只黑洞洞的眼眶就像是深不?底的漩涡,叶晓寒“啊”的一声大叫,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一双手却在此时稳稳接住了她。叶晓寒是彻底崩溃了,紧闭着眼睛拼命??扎。“晓寒,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叶晓寒一顿,猛地睁开眼,灯光已然大亮,扶着她的原来是凌子航。叶晓寒心头一松,失态地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哭了出来,“我......我出不去了!”凌子航立时反应过来,?出口气,爱怜地揽住她瑟瑟发抖的肩头,俯在她耳边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在这。”叶晓寒一时说不出话来,腿也软得站不住,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凌子航胸前,凌子航小心扶起她走到一旁坐下,又倒了杯温水让她喝下去,?叶晓寒渐渐缓过神来,凌子航笑道:“明天紫云楼要做考场,今天提前两小时封楼,你没看?通知吗?”叶晓寒茫然地摇摇头,“没注意。”凌子航故作无奈地叹口气,“看来,你只能在这儿将就一晚了。”“什么!”叶晓寒差点跳起来,凌子航忙按住她,“紫云楼采用的是计算机控制?禁系统,除非更改程序,否则只能等到点才能开?。”“更改程序。”叶晓寒泄了气,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搞出这么大动静啊,抬头看着凌子航,“那你......”凌子航耸耸肩,“我要做通宵实验,无所谓。”叶晓寒低下头,无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凌子航?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一般,不禁失笑,往铁架之后一指,道:“那有张床,我们平常做实验的时候休息用的,床单枕套刚好都是新换的,你去......”“不用不用!”叶晓寒连连摆手,“我在这坐坐就行。”“熬一夜,几天都翻不过来,更何况,你后天就要考试了,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我......”“晓寒,听话。”凌子航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就像父亲哄着小女儿一样,他低低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色狼。”叶晓寒红了脸,好像是熟透的小番茄一般惹人垂涎,强忍住要摸摸她脸颊的冲动,凌子航抽回手,侧过脸道:“你给宿舍里打个电话吧,就说在通宵教室自习,免得她们看你一晚上不回去,非闹得要报警不可。”
也许是认床,叶晓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坐起身向外看,?凌子航正在心无旁骛地做着实验,叶晓寒??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朦胧入睡。虽然有空调换气系统24小时调节温度,但是到了半夜气温下降,还是感觉到一些凉意,凌子航紧了紧身上的白大褂,迟疑了片刻,拿起外套走到了铁架后面。叶晓寒正和衣而卧,突如其来的寒意让睡梦中的她下意识地蜷起了身体,脸上也因为寒冷而泛起微微的红晕,凌子航把手中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感觉到温暖源的叶晓寒身子微微一动,很快裹紧了外套。凌子航淡淡一笑,一歪身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久违的温暖感觉忽而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在她搭在床边的左手上,心中跃动的火花却在瞬间倏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愈加深厚而凝??的柔情,爱恋、尊??、珍惜、凌子航????地呼出口气,跟从自己的命运吧,这份守护,也许早已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