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玉婷家回来后,赖志平就再也没进过花灵芝老师的房间,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让花老师大感困惑。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赖志平打听到了她在大学期间的那段短暂的恋爱故事。但那段恋情并不过激,更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因为那段恋情,花老师一气之下才选择到这里来。
花老师感到赖志平的态度有所转变,凭着女性的敏感,她猜测赖志平很有可能是另有所爱,要不然决不会有这样冷冷冰冰的态度。但他爱的是谁呢?经仔细观察,最近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与哪个年轻女性有亲密的接触,只是去教室更勤了。于是也顺其自然,冷眼地观望着,并作好换人的准备。
黄天赐母亲去世后,家里的农活全压到父亲身上了。黄天赐在学校每当想到父亲一人在家就深感不安,虽然是处在高考前最紧张的复习阶段,但还是争取在每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回家给父亲帮忙。现在只有父亲一个最亲的人了,再也不能让父亲病倒了。
这个周日上午,天赐挑起一担水桶正要出门去浇刚种下的番薯苗,门前传来一阵自行车响声及熟悉的声音:“到了,就在这里。”谁来了?天赐忙放下水桶出门看个明白。
陈玉婷!马秀华!她们竟这个时候来了。天赐没想到竟是她们,一想到自己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陈玉婷得知天赐总是回家帮忙干农活,于是向母亲要求去帮忙。吴彩虹思索良久方才痛苦地答应,但要求不能独自前往。陈玉婷约上马秀华,天一亮就赶来了。马秀华出生在农家,是干活的好手。
“在房里关烦了,来这里锻炼一下筋骨。”玉婷放好车子后说,“你爸呢?”“他在田里锄草。进来歇会儿吧。”天赐把半掩着的门打开,好让她俩进来。玉婷曾来过,有故地重游之感。但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不禁有点脸红耳赤。
天赐给她们各倒了一杯水,玉婷接过,看了看这个不敢相认、还处于“绝密”状态中的弟弟,不禁心酸起来。如果父亲不是为了当官,弟弟哪会落到这个可怜的地步。但父亲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及伤心的母亲:天赐的成长要比在自家里成长好得多!看看现在县里一些官员的子女,哪一个不是五谷不分、吃喝玩乐、金玉其外的“高衙内”。那些官员正为子女的不争气而气得脸色发青又无可奈何。天赐如在身边,娇生惯养,难保不成为“陈衙内”。
家里的东西显得极为零乱,天赐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玉婷两人见状,也立即帮忙打扫房子。
收拾好后,马秀华问:“你担着水桶要去淋什么?”
“淋菜园里刚种下的番薯苗,前天种下的,今天还要再淋次水。”
“你还有什么活儿要我们帮忙做的,我们一起做,完成就快了,下午我们早点去学校。”玉婷说。
“没有太多的事。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你们了,你们在家坐着等我,我一会儿回来。”天赐见她们要帮忙,哪敢说还有什么活儿?
“呵呵,说得多好听,要不然我们白来了,走吧。”马秀华说完,麻利地挑起水桶往外走,玉婷跟着出了门。天赐要抢已来不及,只好到光辉家借了一担水桶挑着在前面带路。
这个菜园,也就是上次玉婷与天赐曾经来过的地方。黄春生头戴着斗笠,正弯腰在一大块花生地里铲除杂草,花生苗已长得有几寸高,花生地旁边还有一担畚箕装着柴草灰。
玉婷三人的说话声愈来愈近,他抬起头来,见是儿子与两个女同学一道前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爹,我的同学来帮忙了。”天赐对父亲说。
“噢,好好,你们同学可真好,麻烦你们了。”父亲停下手中的活儿,感激地说。他看到了玉婷——那个来过几次的县长女儿又来了。
玉婷两人忙答:“黄伯伯,你别客气了,我们是来走走的。”
番薯地就在旁边,大约种了一分地。玉婷说从没挑过水淋过番薯,争着要了一担水桶挑水。马秀华只好到花生地里帮忙拔草。
水要到左边从山窝里流出的小水沟里挑,中间还有一小段坡路。天赐舀了一担水先挑到了番薯地放好。回头看玉婷,只见她舀了一担水,一路摇摇晃晃,如耍杂技一般挑过来,从桶里溢出的水洒得满地都是,把她一条干干净净的裤子弄得又脏又湿。她喘着粗气,老远就能听到喘气声。
“慢点,不要急。”天赐一见便知她从没挑过水。
终于到了番薯地,玉婷胜利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汗水使她狼狈不堪,更狼狈的事在后头。她不及细看,到了番薯地就猛地放下水桶,那位置本来就是高低不平的,水桶的重心不稳,那两只水桶“哗”的一声全倒下了。玉婷“哇”的一声连蹦带跳,她的双脚,连鞋带袜全浸在泥水中。
天赐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来不及去帮忙就发生了。他忙冲了上去,把水桶扶起说:“你不要挑了,还是让我来吧。”
马秀华闻声过来,看到玉婷的狼狈相,哈哈大笑,玉婷被笑得颇不好意思。秀华似乎不想拆散他俩,说:“玉婷,你这个公主是不会挑水淋菜的了,我看天赐挑水,你来淋吧。”
玉婷说了声好,脱下了鞋袜,露出了一双白里带红的脚,那十个圆圆的脚趾头如珍珠般可爱。天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玉婷把鞋用力甩得干一点,把它放在比较高一点的地方晾着。
于是天赐挑水,玉婷挽起裤脚,光着脚掌在地里给番薯苗淋水,那样子倒像个种庄稼的好手。
黄春生一会儿过来与天赐说了几句,商量中午要煮什么好吃的招待这两个“贵宾”。天赐想了一下说:“干脆炒米粉丝吧,比较容易。”父亲答应一声,转身先回去了。他还要到西湖镇的圩里买米粉丝回来。
玉婷即使淋水也不在行,刚开始淋得挺多,一担水淋不了多少株苗,听天赐说不用淋太多,结果又矫枉过正,一担水淋了一大片。在陈玉婷手下,这一分地的番薯苗淋得旱的旱,涝的涝,可说是“两极分化,贫富悬殊”。
一淋好,天赐就说:“好了,回去吧。”那边秀华的草还没锄完,天赐不好意思让她俩做得太久,说等下次再来吧。玉婷把鞋拿起看了看,发现还是湿湿的,就提在手里光着脚走路。路上的沙石扎得她时不时发出怪叫。秀华忙叫她把袜子穿上走路。天赐有点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等到了家里给你找一双拖鞋。”
玉婷穿上袜子后说:“没什么,都怪自己没经过锻炼。下次保证不会这么狼狈。”
秀华戏谑地说:“下次你多带几双鞋来吧。”
回到天赐家中,天赐找来一双以前自己穿过的拖鞋给玉婷换上。玉婷把鞋挂到屋外面,让不太强烈的阳光晒着。
吃完饭后不久,天赐要她们先回学校,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俩在这个穷山沟里浪费太多的宝贵时间。
“那你什么时候去呢?”穿着一双大拖鞋的玉婷问。
“我等会儿吧,在家没事也可看看书的。我爹一人在家,我陪着他。”天赐说。
玉婷见他说得有理,点了点头。按母亲的要求,她也觉得不要与天赐太接近,一起去学校恐怕会惹起麻烦事来。她又问了一句:“光辉没回来?”
“没有,下周六他才会回家。”
玉婷换上还不太干的鞋,两人与天赐话别后,赶回县城。刚进到县城,在岔路口,两人就要分手,一人回家,一人回校的时候,迎面一人骑着摩托车过来停下,喊道:“玉婷、秀华,你们去哪儿了?”原来是班主任赖志平。在这里碰到他,真有点意外。
玉婷两人忙说了去天赐家的情况。赖志平听完,眼珠一转,说:“下周日你们还要去吗?我也去帮忙。”
玉婷与秀华对视了一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让班主任去学生家里帮忙干活,还比较少见。
赖志平见她俩不说话,又接着说:“没关系,我也是从农村长大的,农活干得多了。近几年没干农活,都有点不习惯了。天赐这么早就没有母亲了,真是好可怜,我们多多去帮帮他吧。我作为他的班主任,更应有力出力。这样吧,下周日上午九点,我在这里等你们吧。”
见赖老师这么热情,玉婷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答应在这里等他。她看看赖老师的摩托车,说:“赖老师,我们是骑自行车去的,到时你可以骑摩托先去。”
赖志平此时已跳下了车,他拍着车说:“到时我也骑自行车去。最近交通局在路上总是查车收养路费,我刚才就是回避他们才走这条路的,没想到刚好碰上你们。”
双方说好后,赖志平目送着玉婷与秀华离去,直到看不到身影,他才跨上摩托车,打火后猛地扭了一下油门,车后冒出一大股黑烟。最近几天,他与花老师的关系进入“速冻”状态,竟然一下子冷下来了。
一周之后,终于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赖志平昨夜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虽说是九点在那个岔路口集合,但赖志平七点就起床了。他认为今天的行动是相当重要的,表现好的话很有可能童话故事就此展开……他越想越兴奋,背上昨天就准备好的行李袋——袋里装的是饮料、水果、饼干、烤包、火腿肠等,还不忘借上一个相机。这哪里是帮忙干农活儿,倒像是参加旅游或野炊!
陈玉婷两人一见赖老师的模样,笑着问:“赖老师,你背个大包装着什么宝贝?”
赖志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要是饮料、饼干等食物,我怕到了天赐家里给他增加负担,就带了一些来。”
“天赐原来打算这个周日不回家的,后来听说你要去,就说干脆回去吧,要不然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玉婷说。
“噢?那我真的是帮倒忙了?”
“既然作好了准备,那就去吧。天赐说高考越来越近了,他回家的次数将会越来越少了。”
马秀华接口说:“赖老师,你这次去就相当于家访吧。”
“对对,我也这么想的。我们走吧。”赖志平骑上自行车说。
一行三人经中山路向西湖镇方向赶去,因是周日,路上行人、车辆似乎比平时有所增多。马秀华骑着车走在前面,赖志平有意地与玉婷并排骑着车,无话找话地聊着。赖志平越骑越靠近玉婷,几乎把玉婷挤到路中心了。微风吹来,赖志平感觉惬意极了。
就在刚走出县城一里路远的时候,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陈玉婷的后面,一辆交通局的吉普车紧紧地追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发疯般地冲过来——这一切,玉婷包括在她右边的赖志平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还在边踩车边聊着。
摩托车逃命似的飞来,他先把路边一挑担者的东西撞飞,又猛加油门,“呼”的一声向比较靠近路中心的陈玉婷冲去——可怜的玉婷来不及喊一声,就飞出几丈远了!
赖志平吓得立即扔下车子,大叫:“玉婷!玉婷……”
马秀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呆了,她与赖志平惊叫着跑过去抱起玉婷。
陈玉婷倒在血泊中,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手脚不停地抽搐,口、鼻流血,耳旁滴着血……赖志平抱起玉婷,急促地喊着:“玉婷!玉婷!你怎么样了……”但陈玉婷并没有回答!马秀华早吓得哭了。
赖志平抬起头来,见来了一辆吉普车停下,跳下三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忙大喊:“快来人,她被撞成重伤了!”
但那三个人并没立即跑去救玉婷,而是把倒在地上、摔得血淋淋的骑摩托车者抓起来后,才去看陈玉婷。
那三个人一见陈玉婷的伤势,顿感大事不妙。当赖志平说“她是陈为民的女儿”时,他们三人几乎吓得面如土色了!
他们留下一人看着肇事者,立即把陈玉婷抬上车往县医院送去。
半路上,他们打电话到医院,说陈书记的女儿出了车祸,要求作好抢救的准备。
很快到了医院,把血淋淋的玉婷抬到了急救室。院里几个比较有经验的医生及正副院长都赶来参加抢救。他们也立即通知了陈书记。
一会儿,吴彩虹从一辆车里披头散发、发疯般地冲下来,哭喊着:“阿婷!阿婷……”
当她进入急救室看到女儿血淋淋的惨相时,大哭了一声,竟然晕了过去,一边的赖志平急忙把她扶着坐好。
紧接着,陈书记带着唐应钦到了。他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女儿,指示全力抢救。这个时候,哪用再指示,医院早已全力以赴了。
经医生的紧张抢救,玉婷发出了“啊”的一声。吴彩虹抢上一步,握着玉婷的手,焦急地问:“阿婷,你感觉怎么了?”
玉婷睁开眼睛,无力地说了一声:“妈,我——痛。”
“医生!她说痛!”吴彩虹回头大声地嘶喊着。
玉婷又用力地说了一句:“妈,我要见天赐!”说完又闭上眼睛。
吴彩虹立即对唐应钦大喊:“应钦,你快把天赐接来!快!快!”
唐应钦立即开车离去。
双手沾满鲜血的院长走过来说:“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她哪些地方骨折,特别是头部,看样子,颅骨已经破裂了,血液可能已进入颅腔。失血很多,情况很危急!我们建议立即转院治疗!”
陈为民已知情况的严重,以本县的医疗水平,玉婷的生命肯定不保!于是立即同意转广州军区总医院,同时派院里最好的医生陪同。
就在即将把玉婷抬出急救室上救护车时,天赐紧张地赶到了。他一见玉婷盖着白色的被单,头上血迹斑斑,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玉婷,我来了。”天赐大声地喊道,见玉婷没有反应,又大声地说了一句。玉婷终于听到了,她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丝微笑。她从被单里使劲地伸出了右手,伸向天赐。天赐把她的手握住,心情沉重地说:“玉婷,是我害了你啊,你不该去我家。”
玉婷痛苦地笑了一下,以微弱的声音说着:“不,天——天赐,不——我的——弟——弟,我——要——你——回家。我——爱——你,弟弟。假如——真有——来世,我们——再续——前缘吧……”微弱的声音令在身旁的天赐也难以听得明白。
天赐以为她在说胡话了,握了握玉婷的手说:“玉婷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一定会好的!我等着你!”
玉婷无力地摇了摇头。
要上救护车了,医院的院长拉天赐离开担架。
当关上救护车的后车门,医生问陈为民:“陈书记,你们哪个亲属前往?”
“我们都去!”陈为民果断地答。
哭成一团的吴彩虹上了救护车,陈为民与唐应钦上了小车尾随着救护车而去。至于黄天赐,陈为民要他好好的在学校等着消息。
所有关心陈玉婷的人都在焦急万分地等待着她的消息,然而,最可怕的消息传来了,陈玉婷伤势过重,在送到军区总医院不到半小时后就因抢救无效去世了!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她热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