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第四密探,通常设有两位,一明一暗:明里的,称“吏罚者”,负责抓捕并审问密探局所经手案件的嫌疑人,其身份可为外人所知;暗里的,称“密行者”,负责执行密探局统领所下派的绝密任务,其身份除大内第一密探外,再无他人知晓,密探局内,亦无“密行者”之称存在。
涅霜,密探局第六任“密行者”,在成为大内第四密探仅七日后,便因受凌风委托,秘密前往调查仍有诸多疑点的文昌宗叛国案,而不得已远走江湖。与凌风的联系方式仅有飞鸽传书一种,八年间,涅霜共接受调查过五宗案件,其余四件均彻底完成任务,唯独这第一件,一拖,便是八年。六年前,他成功卧底紫灵党内部,并以其诡异奇绝的身手,顺利成为紫衣幽灵第三杀手。而紫灵党中,恰隐藏着诸多有关叛国案的秘密……
京郊,破屋。
“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凌哥哥,其实我是……”
“你不需要跟我讲你的理由,我只想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
凌风极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放低声音,可那张阴沉的脸却仍吓得公主身子猛然一颤。她何时经历过那等,此等场面,朱梦晗充盈的双眼里几欲撒出泪来,根本不敢与前者对视,她从未想过凌风会因自己而生如此大的气,以致都无法想象他生气的样子竟如此可怕。而疾影站在一旁,无任何动静,丝毫没有要安抚凌风、安慰公主或劝解双方之意。因为他很清楚,沉冰在大哥心中,分量究竟有多重,因为对他自己,沉冰的死,也已是一个近乎致命的打击。
公主颤抖着双唇,哽咽地娓娓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凌风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脸上显出时青时白的颜色,他是在忍,可当公主讲完,他再也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凌风几乎是瞪着公主,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的,“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是公主,但你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宠爱和尊重当成你放纵的资本。前几日你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了,可如今的所作所为呢?你令我失望还不打紧,可你就不怕你的皇兄对你寒心吗?”
听着凌风的斥问,公主低下头,不敢说一句话,眼睛终于不争气地流下了泪。
“疾影,沉冰又为何出宫?”看着公主的样子,凌风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便转而向身旁站着的人询问道。
“听沉冰自己说,是皇上让他来寻找公主的。”
“不对,”疾影话音刚落,凌风便意识到了什么,“皇上不是不清楚沉冰的身份,沉冰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责任。即便要找公主,也只需飞鸽传书或快马急报令局里人去寻就是了,何必非要让沉冰去?”
“大哥的意思是……?”
“皇上是想要做一件不想让沉冰知道,或者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所以开出了一个让沉冰无法拒绝的条件。”
“大哥是说,就算公主没有私逃出宫,沉冰也一样会被皇上支开?”
听到疾影一句话直中要害,凌风续道:“你立刻把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任何细节也不要漏过。”
“是。”
凌风在认真地听,拳头逐渐,越攥越紧,脑海里瞬时浮起师父曾训诫他的一句话:“沐儿,无论面对任何事,你都要记住,冷静,总能让人想清楚更多。”
是,他需要冷静,他需要稳定自己的情绪,努力地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
疾影讲完,可破屋里,却顿时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疾影知道,大哥是在思考,所以不敢有丝毫打扰,公主似乎也已感觉到这静得异常的气氛,十分适时地停止了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大哥,宇湛来了。”听出来者身份,疾影便开口打断了凌风的沉思。
话音刚落,来者推门而入,一袭雪色长袍疾步走到凌风面前,单膝跪地:“属下宇湛,参见统领。”
“起来吧。”
“统领,晋王私铸军械案已经查实,证据确凿,只待统领下令,便可将其秘密押回局里审问。还有,这是大哥让我交给您的。”说着,宇湛从袖口抽出一封书信,递向凌风。
“仁轩回来了吗?”
“还没有,除我之外,其余四位暗骑均仍留在太原待命。”
听着宇湛的回话,凌风伸手接过书信,随即打开。看着看着,凌风的喘气声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脸上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突然间,凌风回头问向疾影:“把从秋露手中夺来的那块帛布给我。”
……
没有人敢打扰他,凌风闭眼冥思着,正当疾影有些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时,前者猛然挣开了双眼:“宇湛,你即刻飞鸽传书,火速召回其余四位暗骑,并告知仁轩,让他亲自来见我。然后,你便和锦泰、瑞将、代钧火速赶往济阳、通州、怀柔、密云四镇,严密监视四卫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飞鸽传书于我。”
“属下遵命。”宇湛转身正欲向外走,不想身后人又开口叫住他:“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统领还有何吩咐?”
“你现在最先要做的事,是送公主回宫。”
公主?原来她是公主,难怪如此眼熟。宇湛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子,看她木然的样子,眼角还挂着泪痕,虽甚好奇,却未敢多问。
“是!”宇湛拜别凌风,又将手伸向公主那边,“公主殿下,请随属下走吧!”
公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宇湛的话,始终都没有动,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被宇湛拽起手向屋外走时,才转脸看了凌风一眼。
事实上,即便是凌风也没有想到,他方才的那番话,会对公主的以后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以至于当她再度出现在所有人视野中时,已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大哥方才对公主说的话,是不是有点重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望着那个伶弱又从未经世事的背影,疾影有些担心的说。
“她已经不是孩子,也不能再做一个孩子了,她需要明白,她是公主,就必须去做身为公主该做的事。她的兄长,没有任何嫡系的兄弟姐妹,可太多人在觊觎他的皇位,而他却,却需要孤身一人撑起这天下,可惜,我们能帮他的,实在太少,但梦晗却不同。比别人拥有的多,也就注定要比别人付出的多,可她却只知道添乱,只知道火上浇油,这叫人如何能对她放心。她必须清楚自己和普通人家女子的区别,如果我不说那些狠话,她可能就永远都不知道长大!”
疾影理解地点了点头,可凌风却没有停,只顿了顿,缓口气,又继续道:“传信给毓儿,命她与越星率手下之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给我找到晋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哥,你是怀疑……”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不过直觉告诉我,晋城他,并没有死。事情,绝对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这么简单!”
凌风话音刚落,屋内便飞进一只白鸽,转瞬收翅,落于他左肩。
“这,这是……”看到那只白鸽,疾影顿现惊异之色,他深知此白鸽所属何人,密探局用于传信的每只飞鸽都有不同的记号,以便收信者辨认其主人身份。
展信一看,凌风顿露笑颜:“越星果然不负重望!”
“大哥,你的意思是……”
“疾影,这件事你被蒙在鼓里,并非是我对你故意隐瞒,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的行动处处受人摆布,身边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必须时刻防备。若不将他们挖出来,我们便永无翻身之日。只不过现在,游戏规则该改变了。”
“可,可大哥将如此重任托付于越星,难道就不对他存有防备之心吗?”
“越星决不会背叛我,背叛密探局的,这点,我愿以人格担保。并且,在我看来,他的才华,绝不在我与歆兰之下,我们都应理性地面对现实,你我终究都是要放手的,可密探局,却还要存在下去。将密探局交到仁轩手中,我很放心,可他虽武功卓绝,为人谨慎稳重,身边却还需要一个才机兼备的善谋之人辅助,而越星,恰是最佳人选。”
听到凌风如此说,疾影也不好再反驳什么了:“既然大哥已思虑周全,疾影多说无益,相信大哥的眼光和判断力不会有错。不过,听大哥方才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已知道了内奸的身份?”
“方才我还只是怀疑,但如今看到这封信,我敢肯定,晋城,才是在密探局隐藏最深的内奸。沉冰后背所中的那致命一剑,定然是他所为,旁人怕不可能会有这个机会。”说着,凌风将信塞到疾影手里。
疾影举目细瞧,只见其上写道:大哥,日前我于妙峰山下查探,发现了几处蹊跷,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我仍然可以肯定,那是一处假现场。
假现场?疾影心里猛的一怔,随即收信说道:“既然如此,大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等,”看到疾影满是疑惑地看着自己,凌风继续道,“等涅霜的消息。如果他能成功,我们便可彻底地变被动为主动。”
“涅霜?涅霜,没,没有死?”听到凌风的话,疾影简直震惊之极,迫不及待的要问清楚。
“不错,疾影,有些事,我一时很难向你解释清楚,待时机到了,我会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你的。”
“好吧,相信大哥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能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心已甚慰。唉!歆兰被冷云掳走,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这个不用担心,冷云只知兰儿很聪明,自认为可以对付得了,可她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冷云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吗?”
“或许是我多虑了,我即刻飞鸽传书给毓儿。”说着,疾影便往外走,凌风跟在他身后,也向外走。正当疾影迈步出门时,凌风忽然开口道:“让继平率他手下的人过来,留伊儿一人镇守局里。”
疾影闻言止步,待凌风说完,他迟钝了片刻,随后点点头,出了屋门。
望着乌云刚散去,仅露出的几点星光,凌风的大脑仍在飞转着,可事情,又哪能如他所料想的那般简单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