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光在大象咖啡馆等了两个多小时,喝了六杯咖啡,面前的虾仁蛋都凉了,却一直不见娜塔莎人影,不由得担心起来,生怕敖德萨匪帮会对她不利,心里一个直觉就是去报警,但报警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女朋友没来赴约吧。也不能说女朋友的老公给人杀死了,警察肯定问你是个什么关系,前因后果兜底翻起来就麻烦了。于是否定了这个冲动,但心里还是不安,最后决定上娜塔莎那儿去看看。想定后就推开基本上没动过的虾仁蛋,付账出了餐馆。
洛杉矶最好的时光就是现在,白日的暑气渐渐地消退,从西面海上送来风和凉意,华灯初上,公路上交通高峰已经过去,车行比较流畅了。从十号公路拐上一号公路,圣塔莫尼卡的海滩就在左方一望无际,堤岸上有人在滑旱冰,头上戴着会发光的识别器,弯着腰,姿势优美地滑过人行道。
他停下加了油,他总是把油箱里的存油用到接近红线。当他把车停在娜塔莎公寓之前的街道上,看见奇奇画廊的橱窗里放着他的一张画,由一盏小灯照明。那张画是奇奇自己选中八张画其中的一张。
他走上楼梯,磨砂玻璃的大门上透出一丝灯光,郁光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里面却用防盗链锁上了。正在他诧异时,隔着打开的门缝传来娜塔莎的喊声:“等一下。”
事后郁光想到他应该转身就走的,那就不会出现那么尴尬的一个场面。也是这两天太多的事情接踵而至,以致他的思维慢了一拍。他就那样傻傻地等在门口,五分钟之后门开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出来,一面走还一面穿外套。郁光头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让在一旁,让那个男人巅起的肚子擦过身边,走下楼梯去。
娜塔莎出现在门廊上,默默无言。郁光不知道怎么好,站在那儿发呆,直到娜塔莎作了个让他进去的手势,他才跨进这间很久没来的公寓。
“你怎么会想到过来的?”他听到身后的娜塔莎发问。
“我在大象咖啡馆等了两个小时,不见你出现,于是就过来了。”
“是今天吗?”娜塔莎想起什么似的,“哦,该死。”
郁光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娜塔莎坐在桌边,把手捂在脸上:“哦,查理,你什么都看见了。都看见了。”
郁光不知道说什么好,掏出烟来抽,忘了平时娜塔莎不许他在室内抽烟的。
娜塔莎抬头看了看,没说什么,在厨房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烟灰缸放到桌上。又顺手打开炉子上的咖啡壶,然后回到桌边坐下。
“查理,你都看到了,我不想瞒你。但是我是被逼得没法的。”
郁光说:“娜佳,你其实可以找我的。”
“我怎么能找你?我要我的男朋友来收拾我老公的烂摊子?我要你放弃那辆漂亮的保时捷来付赌账?上次你在鲁迪面前已经说过户头里连五百美金都不到。我能让你缠进去嘛?我自己跌进去是没有办法,你没有必要卷进来。”
“娜佳,总是有办法想的,你没必要牺牲你自己。”
“办法在哪里?一个女人,到了这一步,除了出卖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好想?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替我想办法?而不是现在坐在桌边告诉我‘总有办法可想的’。”
郁光无话可说,他近来是疏忽了娜塔莎不少,首先是筹备画展忙得不可开交,还有是认识了萨拉,接着石音又出了事,凌晨的情况也始终使他不能集中心思。还有,他的下意识里不想更多地卷入娜塔莎和提米却之间的事,讲到底是一种退缩,他一个画画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些凶神恶煞的帮派分子。
“你不是说提米却出事了吗?”郁光想起到这儿来的缘由。
娜塔莎的脸变得很愁苦:“我不知道,我要疯了,前一分钟我觉得他们已经杀死他了,后一分钟我又觉得是他们逼迫我加紧还钱的手段。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如果不还钱他们可能真的杀了他,我也不能去报案说我丈夫死了,我什么证据也没有,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查理,你忘了我吧,我已经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一块肉,一个谁付钱就可以FUCK的妓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生命对我说来没有一点意义,但是我还是在等待,我也不知道等待什么,也许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查理,我不该打电话给你的,你应该离得远远的,我是个不吉利的女人,不要让我把你也拖下水。”
娜塔莎伏在桌上伤心地哭泣起来。咖啡壶已经煮沸了,在炉子上咝咝地尖叫。郁光站起身来,走去把火关上,在橱柜里找出杯子,倒上咖啡,走回来把咖啡放在桌上。
“听着,娜佳,你这样不行,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个时候。你要振作起来,搬个家,换个名字,重新开始。美国这么大,他们上哪儿去找你。你不是一直想回学校去念书吗?这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登记,交钱,然后去上课。就这么简单。”
娜塔莎抹了把眼泪:“不可能,我一走,他们肯定杀了他,虽然他给我带来的都是坏事,但他死在我的手上我也忍受不了。”
“第一,他如果死,也不是死在你手上,是那批敖德萨匪徒杀了他。第二,他的这种情况可说是自找的,中国人说:赌近杀,就是这个意思,没有一个赌徒客客气气地罢手的,不是他输急了去骗偷抢杀,就是被人杀死。你没有必要拉在自己头上。你做得够了,没人会责怪你,你更不要责怪自己。听我的话。”
娜塔莎还是摇头:“我是通过鲁迪和他们讲定的,如果我一走了之,会把鲁迪他们也卷进去,鲁迪知道我父母的地址,会找他们的事。父母老了,我不想让他们担惊受怕。”
郁光心想鲁迪这条鲨鱼最后还是把娜塔莎吞进去了,他在中间不知捞了多少,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对娜塔莎说:“你把鲁迪的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娜塔莎狐疑地问:“你要跟他说什么?”
“你不要管,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的,告诉我这头猪的电话号码。”
娜塔莎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号码,郁光瞄了一眼,把它藏进皮夹子里。顺手取出五百块钱,放在娜塔莎面前:“去买些需要的东西,照顾好自己,等我的消息。”
郁光出了娜塔莎的家之后,来到他加油的那个油站,给鲁迪打了个电话,是奥加接的,惊喜万状地大叫:“噢,我的甜心,你怎么会打电话来?我还等着为你做模特儿呢。”郁光简单地说他想跟鲁迪说话。奥加说他在上一号,郁光说我找他有正事。奥加说你等等。
郁光点上香烟,话筒里出现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哈罗。”郁光说:“你应该还记得我。”鲁迪嘲笑地说:“我怎么不记得?奥加一直把你挂在嘴边,我吃你的醋呢。”郁光没心思和他拌嘴,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你,有点事要和你谈。”鲁迪说:“我可没空给你做模特儿。”
郁光恨得牙痒痒的,忍着气说:“是关于钱的事情。”鲁迪一听是说钱的事情,收起调笑的口吻,咕哝了一声:“钱。钱。他妈的除了钱还有什么可谈的?你准备到哪儿谈?”
郁光给了他大象咖啡馆的地址,那儿营业到午夜十二点。鲁迪骂骂咧咧地说太远了,为什么不能在附近找个咖啡店?郁光不想在鲁迪的地盘上和他交谈,坚持要去大象咖啡馆,否则免谈。
他存了个心眼,在看到鲁迪进了大象之后,四周看看没可疑的人,才闪身进门,鲁迪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上,正在研究女侍递给他的菜单。已经近十点钟了,咖啡馆里只有两桌客人,吃得差不多了,正在准备离去。
一段日子没见,鲁迪好像又发胖了,圆鼓鼓的肥肚子,被咖啡桌狭小的空间挤出一大块来,沉甸甸地搁在桌沿上。女侍过来,见是郁光,显得有点诧异,他几个小时前才来过。郁光叫了两杯咖啡,他只准备在这里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