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光听得点上了香烟却忘记吸,面前这个口若悬河的家伙是个超级演员呢?还是他真的认为他的赌博恶习和拯救人类有关?抬头望去,俄国人一脸正经,正在自己动手添加第四杯咖啡。更反客为主地问郁光要不要再来点?郁光一闪,手上香烟的烟灰落进自己的咖啡杯里。够了,今早撞了鬼,怎么自作聪明弄了这么个活宝来家里,听他胡言乱语,受他的嘶嘶卷舌音的轰炸。娜塔莎说过今早会过来,但直到现在连人影也不见。他郁光可不愿再奉陪,于是站起身来,把杯里剩下的咖啡泼在水槽里,对提米却说:“我必须要出去一下,你要喝咖啡请自己煮,要吃东西在冰箱里自己找。娜塔莎说她会过来。不过在她来的之前请你不要出门,是基于安全上的考虑。”
提米却满口答应:“没问题,我在这儿很舒服,我可以欣赏你的大作,我可以在沙发上养精蓄锐,我可以整理一下我的研究大纲。你不用担心,只是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郁光烦得只想赶快躲出门去,听提米却这么说,停下脚步。
“不知你身上是否方便,我想借个四十块钱,二十也行,也许我会需要一些香烟或啤酒。你知道,我来得匆忙……”
郁光口袋里只有二张百元面额的钞票,他掏了一张放在桌上,什么话也没说,带上门出去了。
其实他并没地方可去,本来想耽在家里画画的,可是来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嘴巴,他能定下心来画画吗?郁光开了老火鸟没目的地乱逛,去了洛杉矶美术馆,那儿举行一个十八世纪的法国皇家珠宝展,买票进去二十分钟就出来了,所有的展示橱窗围满了花枝招展的女人和娘娘腔的男人,郁光挤都挤不进去,有几个老女人还用看扒手的眼光盯住他,一脸警惕地从他身边挪开。出来去了阿川家,铁将军把门,这小子不知上哪里去了。郁光想去冲浪,但冲浪板忘了带出来,也懒得再回家去取。
在无目的闲逛中郁光开车经过拜佛利岗,一家家豪华的商店门庭若市,其中有家卖保时捷汽车的,门口旋转高台上置放了一辆鲜红的跑车,慢慢地旋转着吸引路人的注意力。也许是受了美术馆老女人眼光的刺激,也许是心烦,更也许是闲得无聊。郁光把老火鸟开进车行的停车场,走进富丽堂皇的展示厅。
下午这个时候没什么客人,可是厅里那几个销售员都装着一派忙碌的样子,没人上来和郁光打招呼。也许早就望见了这家伙开辆如此破烂的车子,是决计不会买昂贵的保时捷的。郁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踱步,驻足在一辆辆崭新的汽车旁观赏,保时捷不愧为车中之王,车身线条流畅,造型大方简洁,高贵之中又蕴含着活力,停在那儿也像即刻会飞驶而去。可是贴在车窗上的价格也令人咂舌,最低的售价也要四五万。这是有钱人的玩具,是公子哥儿们泡妞的一件利器。
郁光兜了一圈,看没人招呼他,正准备离去。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声:“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郁光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女人,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对他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哦,我只是看看而已。”郁光随口答道。
那女人的眼光盯在他脸上:“你不想尝试一下驾驶保时捷的感觉吗?”
郁光环视了一下周围,那些一本正经的销售员都偷眼往这儿瞟,他挺了挺胸说:“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那女人把手放在他臂膀上:“我叫萨拉,新来的销售员,第一天上班,而你是我第一个接待的客人。请你等几分钟,我去取钥匙。”
萨拉转身向办公室走去,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蹑蹑有声,臀部浑圆,两条裹在裙子里的腿笔直。郁光耸耸肩,推门来到停车场上,点燃一支烟。
过了一会,萨拉开了一辆鲜红色的保时捷来到门口,她弯腰从里面打开车门,郁光扔掉烟卷,坐进低矮的车座,萨拉一踩油门,车子如脱兔般地驶上路面,几个弯一拐就来到活希大道。
萨拉在路边停下车,和郁光对换座位。坐上驾驶座之后,郁光发现这是辆手动排档的车。虽然说以前跟教车师傅学过一段时期开手排档的车,可是老火鸟的自动排挡开惯了。手排档却不是那么有把握,此时也没法说了,只得硬了头皮上路。
活希大道车水马龙,红灯又多。郁光小心翼翼地驾驶,停下又启动,走不了半个街口又停下。紧张得他直冒汗,特别是那些愣头青驾驶者,连转向灯都不打,呼地一下就插到前面,郁光手忙脚乱地踩离合器,踩刹车,车子在路中熄火了好几次。
萨拉在旁一句话没说,只是指点他驶上一条交通流量比较稀少的道路,郁光这才松弛下来,当初学开手排档的感觉回来了,离合器与油门的配合顺畅了,有时候动作太快,车子还会发生颠簸,但是已经比在繁忙的活希大道上得心应手多了。
这辆跑车驾起来虎虎生风,引擎强劲有力,车身贴在地上,方向盘一开始显得有些紧,但在行驶中却操控自如,宽大的轮胎抓地力很强,九十度的急转弯一扭方向盘就过去了。车身没有半点向外倾侧的感觉。油门非常敏感,轻轻地踩一下车子就像箭一般直射出去。再踩一脚刹车,车子一点也不抖动地在很短的距离之内停下。
这才叫驾驶乐趣,整辆车子像你意志的延伸,引擎如你强健的心脏,精制皮革裹着的操纵杆是你的强有力的臂膀,筒形的座椅完全符合人体力学,稳妥地支撑着身体每一个着力点。而精良并装备了ABS的刹车是你万无一失的守护神。一辆性能优良的跑车不啻于一匹骏马,是物化了的速度,是能与时间空间匹敌的玩具,是男人抵挡不了的诱惑。
郁光太得意忘形了一点,只顾踩足了油门往前直飙,超过一辆辆慢慢爬行的老爷车,开了保时捷的人自然认为别的汽车都是老爷车。前面出现一个角度很大的下坡弯道,郁光并没减速,反而不在意地加了点油门,哪知车子并不如他所想沿弯道而下,反而直直地向路边冲去。郁光对手排档还是经验不够,手忙脚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坐在副驾驶座的萨拉伸过一只手,牢牢地撑住方向盘,把偏离路面的车身硬扳回来。郁光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有萨拉这一撑,这辆昂贵的跑车就可能翻到路边的沟里去,车子损毁还是小事,弄个不好可能命都没有,当时的车速那么快……
想到这儿腿就软了,在路边停了下来。萨拉诧异地扬起眉毛,问道:“怎么了?”郁光说:“我觉得还不能完全地掌控这辆车子。”萨拉说:“你开得很好啊,开惯自动排挡的人开手排档总有个适应过程。不要在意,小心点就是。”郁光又开了一段,心里还是扑扑跳。于是换了萨拉把车开回经销处去。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开起车来很猛,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沉稳,右手换挡的动作纯熟。这辆三百多匹马力的超级跑车在她手下如一头驯服的猛兽,在弯道上如鹰隼侧着翅膀盘旋,在拥挤的高速公路上如出海蛟龙般地左穿右插。风从开着的车窗里灌进来,撩起她裙子,露出圆圆的膝盖。
萨拉一面开车一面笑着说在车行里憋了一个上午,闷死人了。好容易在下午盼来了个客人,早就想开辆车出来玩玩了。郁光愣了一下,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我作了人家的幌子了。”萨拉说至少我俩都过了车瘾,保时捷还是很棒的车子。你为什么这样看我?郁光说:“你开车不像大部分的女人。请别误会,我没有对女人不敬的意思。”萨拉只是一笑,说她父亲有辆五九年出厂的保时捷,而她十三岁时就乘家中无人,开了老保时捷出门和小伙子们去看电影。
说话间已回到拜佛利岗的经销处,萨拉把车驶进停车场泊好,和郁光挥手说再见。郁光问道:“到此结束,不卖车了?”萨拉诧异道:“你真的要买?”郁光说车子不错,只是他不喜欢鲜红色的,看起来像花花公子开的车。萨拉把郁光引进一个小会客室,倒了两杯咖啡,说你如果认真的话,我们销售经理有一辆展示车,只走了三千多里,价格却比新车便宜上一万多块钱。“什么颜色?” “黑色。” “什么配备?” “全套配备。”郁光说能不能看看,萨拉拨了个电话说今天销售经理已经回家了。郁光沉吟了一下,说:“我只有五万块钱。”萨拉问道:“现款?”郁光点了点头,萨拉说看我怎样去努力吧。两人说好如果萨拉能说动销售经理把车价压到五万块钱的话,就由萨拉带了签售文件把车开到郁光家去。两人在门口握手作别时,萨拉交叉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希望我们都有个好运气,我会让工人洗车上蜡,保证像全新的一样。”
郁光回到英格尔伍德已是下午六点钟了,他希望娜塔莎已买好机票,近日就会把提米却送走,实在受不了他那滔滔不绝的吹牛,以及嘶嘶作响的英语。
门却虚掩着,郁光忐忑不安地推门进房,桌上放着半杯咖啡,屋里一个人影不见。郁光检查了厕所和储藏室,也不见异样。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床底都看了。提米却到哪里去了呢?是否和娜塔莎出门去了,但娜塔莎有这儿的钥匙,而且是个细心的人,不会连门不锁就离开的。他操起电话打给娜塔莎。
娜塔莎正要出门,接到郁光的电话一愣,说她于三点左右离开,一切正常。郁光说那提米却上哪儿去了?买烟?或上街角酒吧喝酒去了?他不该门都不锁就走开的。娜塔莎的口气有些犹豫,但什么也没讲,只说她马上过来。
碰了头两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郁光从外面叫了披萨,娜塔莎只吃了半块就放下了。郁光又检查了一次屋子,除了画,这儿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张五万块钱的存款收据还在他口袋里。
娜塔莎显得心神不定,她拒绝了郁光要她留下的要求,只说一有提米却的消息就通知她。